百年別墅被簇擁在一大片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中,灰白的花園圍牆上爬滿了主人家種的爬山虎和開著不知名紫色小花的藤蔓,藤蔓纏繞上鐵窗屋簷,將夏日裡的炙熱陽光阻隔在外,令人一走進裡邊便感覺到一陣舒適的涼意。
相比老別墅外貌上的古典與滄桑,別墅裡則是截然不同,是一種更為簡約現代的裝修風格,不過整體色系偏暗偏紅,讓人的眼睛有一瞬間的不適應。
陸遙徑直穿過客廳,繞過廚房外的茶水間,通往後門的玄關處有一扇門正直挺挺的開著,門外是個如天井般的中庭,四四方方的一片小天地,被主人種滿了各色花卉,倒像是個小型的花園,不過仔細看又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在月季、梔子和馬蹄蓮等鮮花圍繞下的一個角落裡,在一副簡易的三層木頭架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園藝盆栽,蒼勁有力的盆栽被絢爛奪目的鮮花擠在逼仄的一隅。
“外婆?”
方苑正在修理幾株開得有些旺的月季,她將多頭上的幾枝花剪了放在一邊的籃子裡,轉過身,看到站在玄關處的陸遙時笑著彎了彎眼角。
陸遙走到那一大株如火如荼的淡粉色月季旁,彎腰湊近聞了聞,“好香。”
“謝……”方苑正要道謝,陸遙卻越過各色嬌豔的花,停在了快要散架了的木頭架子旁。
只見她蹲在地上,熟門熟路地從盆栽架子最下層扒拉出一個圓形的玻璃缸。
方苑臉上的笑意加深,那玻璃缸裡趴著的是她外公養的一隻珍珠龜。
方苑看到她拿手指戳烏龜背,忙出聲阻止:“你別招它,前兩天小王師傅不小心打碎了烏龜缸,給它新買了一個,它為了這個不吃不喝了兩天,要是讓你外公知道你又惹它了……”
“我外公就為這進的醫院?”陸遙天生反骨,越不讓她幹嗎她越幹得起勁。
方苑拿她無法正要再說她幾句,視線突然被一個站在小庭院門口的身影截住。
路君峰其實站在門口有一會兒了,只是一直沒有出聲打擾。
“你好。”方苑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路君峰知道自己失禮了,一時羞赧難當,紅著臉打招呼:“您、您好。”
“阿峰,你過來,我給你介紹一個尹家最最了不起,以‘兇狠殘暴’著稱的,連我外公對它都奈何不了甘願俯首稱臣的野獸!”陸遙衝路君峰晃了晃手裡的透明玻璃缸,晃得裡面那隻縮頭縮腳裝死的“野獸”在缸裡“叮呤咣啷”的一陣響。
路君峰:“……”
方苑:“遙遙你把小杰放下……”
方苑是市最後一批享受過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所謂“舊社會”的千金大小姐,從小偏西式的禮儀教度,讓她不管是十八歲還是六十八歲,在人前永遠一派風姿綽約從容優雅的氣度。
一絲不苟盤起的灰白頭髮,合身的淡色衣裙,就算在家不出門也是淡妝相宜,說話時更是不急不躁,不嬌不柔,嘴角時常掛著一絲淺淡和煦的微笑。
路君峰第一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覺得方苑彷彿是從老電影畫報裡走出來的優雅女性,全身好似自帶如沐春風般,讓自己也不由得變得在意起一言一行和舉止神態來。
陸遙他們考上F附中大宴賓客時方苑雖然沒來,也是第一次見路君峰,但對他所表現出的態度還算和善,親自帶他去了他晚上睡覺的客房,還在午飯時向他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座老別墅的歷史。
路君峰在這座老別墅裡聽著方苑的介紹,感受著周圍因為有了歷史沉澱而顯得有些厚重暗沉的環境,突然覺得陸遙這樣一個人與這裡其實是格格不入的,就像她的眼裡根本沒有那些美麗的花,她寧願去逗弄一隻烏龜。
陸遙可能沒有她外婆年輕時漂亮,但路君峰卻覺得她的身上不需要那樣華麗絕代又令人感到遙不可及的美,她是住在S市三室公寓裡,被擠去睡陰冷北房間的阿遙。
是他只要想她了就能看到的人。
路君峰也在這樣的認識中開始明白了為什麼當初陸叔叔非要帶著她們母女離開這裡搬去S市,陸叔叔和自己一樣出生成長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會對尹家這樣的家族有羨慕,有嚮往,有尊崇,可是絕對不會願意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他們也不可能適應這裡的生活。
因為這裡與你格格不入,無論是周圍的人給你的感覺還是你的自我意識,都讓你十分清楚明白這裡只是一個你可以仰望的地方,但絕對不是你可以踏踏實實生活的家。
吃完飯,方苑讓司機送他們去醫院探望外公,因為外公在特護期間,醫院對每天的探望人數有嚴格的規定,所以外婆不能陪著一起去。
陸遙提著外婆剪下來的那一籃子月季推門走進病房時,外公正躺在穿上閉著眼睛,耳朵裡插著耳塞。
陸遙放下花,輕手輕腳走到外公身邊,然後伸手拽下他一隻耳朵裡的耳塞。
外公一驚,睜開眼看到是她,刀削刻板的一張臉上竟然變戲法似的翻出了一朵花,連著嘴角都上揚成了一條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