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棧者,世間最大汙物也。
――帝師玉無緣語
聽見殿門響,沈長安抬眼望過來,明月盞花散出的光清冷,落在她的眼中,卻似含了無邊風月,十里紅塵。
她直直的望過來,讓寂非桀有些看呆。可沈長安見來人是寂非桀,眉頭皺了皺,她隨手將手中捏著的明月盞連同花枝插入她挽起的髮髻中,開口,語氣也有幾分漫不經心,“寂非桀,我昏迷時,你在我的神魂中弄入了什麼東西?怎麼,我這卑賤的劍靈成的神,就那麼礙你們的眼嗎?或者說,我這人間離別都的神祗君王,還配不上你們冥界斬靈道的王權了?”
沈長安提步走到殿中書房,將她提前拿出來的斬靈道王權、君戒君典從案几上拿到手中,然後扔到了長生君懷中,不顧寂非桀驟然變色的臉,提步就朝殿門外走去,長生君且驚且怒――他發現,有君格正在從沈長安的神魂中緩緩剝離。
――是斬靈道的君格!
沈長安剛到殿門口,就見有長生道的陰司被莫名其妙來了斬靈道,一見她就齊齊拜謁,說要貼身隨侍沈長安,要……奉她為主的七十二隻戰鬼攔在了殿門之外,而那一眾長生道的陰司中,夢鬼徐昭佩被押解在地,失魂落魄的跪在那裡,而她的身側,重邪昏迷被人抬著。
“徐昭佩,如今,你……執念可消?”沈長安看也沒看重邪一眼,卻蹲在夢鬼身前,目光悲憫。
“我……我不知道……”夢鬼很是茫然。
她的恨……消了嗎?
消了。
那麼愛呢?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到此刻,重邪因為她而差點身死道消,他躺在那裡,幾乎重傷,她再也分不清她固守了千年的執念到底是恨還是愛了,或者……兩者都有?
徐昭佩不知道。
她是徐昭佩――南梁元帝妃。
史書多記載:她生於東海,是梁朝侍中信武將軍徐緄的女兒,乃名門之後,後被納為南朝梁元帝蕭繹的皇妃,有殊色。
沈長安蹲在夢鬼的身前,抬起她的臉,目光中的悲憫不復,只剩下刻骨的悲哀。
沈長安好似看見朱樓高閣,深宮裡年輕的女子身上帶著暮氣,死氣沉沉。她端坐在鏡子前,感慨著日益老去的容顏。而內心深處關於美好的――愛情,親情,友情,自由……所有美好的夢,伴隨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死掉。
“女兒多情且深情,你為什麼要投胎成女兒身呢?你為什麼要遇上去人間歷劫的重邪呢?你為什麼要愛上蕭繹呢?”聽著沈長安一聲聲帶著哀色的問聲,徐昭佩的眼淚不由的落了下來。沈長安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問道,“你可曾後悔?”
――你可後悔投胎成多情且深情的女兒身呢?
――你可後悔遇上去人間歷劫的重邪呢?
――你可後悔愛上蕭繹呢?
在她抬頭時,尚有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的半張臉是白骨,半張臉上是凝脂般的膚,深陷的眼窩中,兩星幽綠鬼火代替了徐昭佩的眼睛視物。半醜半妍,說不出的詭譎,可她望向沈長安時,沈長安透過她的目光好似看見了已經死在千年之前的那個美人兒。
沈長安讀的書不多,可她卻也知道,李商隱《南朝》詩有“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之句,後世以“妝半”來稱讚其美貌。
――半面妝,徐昭佩。
世人知道的,大概就只有這些了。
半面妝,典故出處是她,那句著名的“徐娘雖老,猶尚多情”說的也是她。
她本也是個貌美如花,孤高倔強的女子,卻最後落得個與人通姦,被元帝賜死後還要休回家的淒涼下場。
不過,若不是和南朝梁元帝扯上關係,大概,也沒人會知道她了吧?
斬靈君問她,你可曾後悔。
她好像……大概……是不悔的。
徐昭佩靈臺有些清明。
若是不遇到蕭繹,她會在宮外,找到一個可以呵護她一生一世的男子,會極平凡的在平淡、幸福中度過自己的一生。可到底命途不可揣測,她遇到了蕭繹……偏偏遇到了蕭繹。
……她十六歲應召入宮,被立為東王蕭繹之妃,自此,一生命途與自己再無干系。
世間女子多慕皇城玉食錦衣,不過徐昭佩卻是不願入宮的,她一向厭惡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更厭惡父親為了官途將她“賣”入皇家。
只是在那樣的社會,她身為女子,身為子女,根本沒有反抗的可能和權利。
大婚那日,鳳冠霞帔之下是她漠然的臉和更加冷漠的心,她在侍從的擺佈下機械地行著大禮。當蕭繹揭開她的紅蓋頭時,徐昭佩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些動搖的。
她正是女兒思春的年紀,也幻想過她的檀郎,而蕭繹長身玉立,眉眼如淡淡的水墨畫卷,正是她幻想了千萬遍的檀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