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兒子畢業照,畢業合影,兒子兒媳婦的結婚照,兒子的全家福……
最關鍵的是,牆面上還掛有這家人先走一步的女主人的遺像。
即便是因為吃過的苦恨爸爸,難道連親媽也不要了嗎?
寧衛民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編輯的兒子如此處理老人遺物的做法。
這或許因為他自己是個孤兒吧。
從沒擁有過真正的親情,所以才會對親情分外看重。
人不就是這樣的嗎?
擁有的往往不知珍惜,總以為是天經地義。
這就像京城的故宮和天安門廣場上,很少能見到京城人的身影一樣。
或許就因為近在眼前,去一趟太方便了。
所以沒幾個京城人會有這樣的興致……
至於整個屋子所有事物中看起來最令人傷感的。
恐怕就是牆上掛著的那個,每天都要撕去一頁的月份牌了。
那上面的日子永遠停留在了1981年的9月12日!
“哎,衛民,你看什麼呢?”
康術德看見寧衛民站在寫字檯前老半天沒挪窩,不禁走過來詢問。
“啊?您問我啊……”
如夢初醒的寧衛民,指了指讓自己愣神的東西。
“我……我看這個呢,這……這大概就是那位老編輯驟然離世的日子吧……”
驟然離世的人,近似於被洗劫過的屋子,眼前的一切,都顯示出人死如燈滅的淒涼。
這樣的感覺實在太糟了,寧衛民的情緒不免受了負面影響。
然而他黯淡的神色和說話打的磕巴,卻讓康術德產生誤會了。
“嗨!這有什麼啊,甭在乎這個。你得這麼想,哪個老房子還沒死過人呀。你要連這個也忌諱,也害怕,那還怎麼住四合院啊?”
“尤其過去,醫療技術落後的年月,死個人不要太容易。婦女難產鬧血崩的太常見了,生出來的孩子得了‘四六風’夭折得也不少。小孩子要長大成人更不容易,沒準兒什麼時候鬧個病,就能讓閻王爺給收了。更何況恰逢亂世的年月,人命如草芥,何處荒草不埋人啊?誰能落個囫圇屍首就已經不錯了。”
“真不是我嚇唬你,就這馬家花園,我親眼看見傳送走的,就得有三十來人呢。馬家可是大家庭,太太、姨太太,底下的僕從,各房的親戚,都有。咱們要再客觀一點來說,你那皇叔的院兒,因為年份久遠,從那裡傳送出去的棺材也少不了。即使沒一百,恐怕也得有八十,這是很正常的事兒……”
這話說完,寧衛民不由自主驚呼一聲——“啊!”
“老爺子,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您這一說,我倒真有點怕了。就我那院兒啊,都快讓您說出《聊齋》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