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也甭說不拉。不拉你就回家過年去啦,誰年三十的還這兒凍著?我知道,你不就為外匯券嘛。你看這個行嗎?”
別說,還就是遠來的和尚會念經。
日本的“野口英世”就是比咱們的“大團結”管用。
“嘿!日元啊!”
識貨的計程車司機眼睛一下就亮了,態度也隨之轉變。
“那好,醜話說前頭,我可先收錢。”
“行啊,多退少補。”寧衛民很乾脆地從視窗把錢遞到了司機手上。
這下司機樂了,不但下車去開後備箱,連敬語也用上了。
“得嘞,我幫您幾位騰騰地方,放好了東西,咱就走啊。”
等到再上了車,互相走了一圈兒煙。
司機的態度更是和氣了,一邊冒煙兒,一邊主動拉開了話匣子。
“嘿,您幾位是打日本回來的呀?東洋可是好地方,比港城都強。看你們的樣子,這次回來,日本電器沒少帶吧?”
然而小陶卻還有點氣不忿,依舊譏諷道。
“哎,哥們,不是我說你。你不能一見咱們京城人就搖頭,你光拉外國人吧。我們去滬海,花城,人家那兒的出租司機,也沒像你這樣啊。不都是掙錢嘛。”
然而司機卻有他自己的理。
“哎,這錢和錢可不一樣。前年外匯券對人民幣還一塊換一毛二呢。今年好嘛,兩塊。我拉一同胞,等於少掙一半兒。這麼大虧空我可開銷不起。再說了,就算你願意多給人民幣,那也沒有外匯券管用啊。你們去商場看看,所有菸酒櫃檯都是設兩個。只要你有外匯券好煙好酒敞開了買。你非要給人家人民幣,人家也得收啊。”
“另外,這地兒和地兒不一樣。滬海和花城才幾個外國人啊?整個共和國就咱們京城有大使館。所以外國人也最多,尤其這兩年,機場飯店裡冒出來的是過去好幾倍。可反過來呢,計程車的數量,咱們京城可得排在人家滬海和花城的後面。滿打滿算,咱們這兒,大大小小,新的舊的都算一起,才不到一萬輛計程車。”
“說白了,就是全市的車都堆在這首都機場來,這外國人也拉不完。哪兒還有時間拉咱們自己人?我要逮誰拉誰,那不成傻子啦。別的不說,您幾位,就看我大年三十的還守著機場的份兒上,多理解理解吧。”
京城的的哥能侃,這是日後有口皆碑的事兒。
這一下,哪怕是歪理,可確實是客觀存在著的事實,也堵得小陶沒話說了。
更何況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寧衛民臨走時候讓他們在天壇公園拉起一隻旅遊三輪車隊來,他們也算吃運力飯的。
雖然還在籌備中,可成立之初,寧衛民就有言在先,得瞄準老外嘛。
所以這叫豁牙子吃肥肉,肥(誰)也別說肥(誰)啦。
“哎,寧哥,日本東京的計程車是不是滿大街都是啊?我看電影裡演得可是隨手一招,馬上停你身邊。”想了想,不甘心的小陶,最後也只能從寧衛民這兒往回找面子。
沒想到沒等寧衛民開口,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司機就把話接過去了。
“咱能跟東京比嗎?人家日本人掙多少工資?別說日本了,就是港城也比不了啊。我拉過港客,我聽人家說,人家港城普通市民掙得比咱們仨處長都多。在港城出去逛街,買東西,都坐計程車。咱京城人成嗎?”
這槓抬得,標準的道聽途說。
連寧衛民都不由被逗笑了,唯有語意頗深的回覆他。
“現在是不行。不過以後,可就說不準啦。”
但司機至死不悟,依舊撥楞腦袋,語氣篤定得就跟他爸是交通部長似的。
“以後也沒戲。有錢還留著買東西呢。花幾十塊錢買個方便,哪個老百姓受得了?非心疼死他不行。您想啊,坐公共汽車才幾分錢,地鐵三毛,機場班車才一塊。這多大差距?最多不就是多等會兒,再站會兒嘛。對老百姓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實話,像您這樣大方的,回來就掏外幣坐車的還真不多見。您可不像公款消費的,大概是在國外發了橫財,回來享福的吧?要我看哪,咱這京城的計程車,頂多也就一萬輛到頭了。再多,誰坐啊?”
而對此,寧衛民不打算再爭辯,也就只能一笑而過了。
是啊,其實只需要對眼前京城蕭索的初春,和三十年後同屬於這裡的宏麗的風景做一個簡單的拼貼,任何人都不得不驚歎這種變化的奇偉。
京城的鉅變,既是國家的榮耀,也是歷史的閃亮詩章。
但可惜的是,同時也是幸運的,除了他之外,無人能夠預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