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寧衛民此時可有點顧不上其他。
他正全神貫注地照顧著松本慶子。
一邊給她佈菜,一邊為她解釋她不明白的諸多問題。
不為別的,松本慶子畢竟是日本人,哪怕學了中文,能說不少的話了,日常生活交流沒什麼問題。
但對於古老華夏的人生哲學,卻不可能全盤理解。
說實話,自從邁進馬家花園大門這一刻起,她覺得她是掉進一個博大精深的洞裡了。無依靠,無抓撓,鬆軟的底使她越陷越深,這種感覺在任何地方都是從未有過的。
所以哪怕她坐在酒席中,也有太多的東西似懂非懂。
就像剛才張大勺提到“洗塵”二字,她就迷惑地問寧衛民是什麼意思,是要洗澡嗎?
這使得寧衛民嘴裡的一口酒差點兒噴出來。
而後咳嗽了一陣,才能告訴慶子,洗塵就是喝酒,吃飯。
但松本慶子仍不解地問為什麼明明是吃飯卻偏要說洗灰塵,到了洗灰塵時能不能說吃飯呢?
寧衛民也只好陪他慢慢繞,一點點的給他普及國人習慣的委婉表達。
後來見她光說不吃,又夾了一箸菜放到她小碟裡。
松本慶子問是什麼菜。
沒想到米曉卉這丫頭調皮,成心逗悶子,竟然插口說“這叫螞蟻上樹春不老”。
結果嚇得松本慶子一個激靈,又瞪大了眼睛。
寧衛民察覺到她神色有變,趕緊解釋說就是肉沫炒雪裡蕻,沒有什麼螞蟻的,只是叫這個名兒,你就放心吃吧。
那麼可想而知,寧衛民這頓飯吃得半點也不容易,他基本上就不得閒,一直在關照著慶子。
所以江四小姐見到他這副“愛妻模範”的樣子,也不好意思打擾,便轉而去恭喜康術德。
“你這個徒弟真不錯,不怪引得張師傅羨慕,確實有點兒本事。嗯,這兩個菜都好。尤其這松仁玉米,顏色好看不說,做法也簡便。這要是當年,把這道菜放到吉士林推出去,怕是又能成為一道引人效仿的招牌菜了。看來啊,咱們是都老了,這就叫一代更比一代強。就是不知,你這徒弟願不願意把這兩道菜教給我,也讓我拿到美國去試試……”
要按理說呢,當師父的聽人這麼賞識自己徒弟,尤其又是江四小姐這樣出身名門,見過世面的人,那就沒有不高興的。
可也不知道,是因了康術德還在生寧衛民的氣,還是見不到他在自己的眼跟前就對松本慶子這麼殷勤。
這老頭兒此時聽旁人誇這個徒弟,居然滿是嫌棄和不屑,純應了“遠香近臭”那句話了。
“哼,什麼不錯啊。這小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沒出息,你還看不出來嗎?貪圖享樂,意志薄弱,就不是做大事的人。要我看那,比你的兒子可差遠了,你的兒子在海外拿了西洋建築學的博士。這才是人才,不愧是你們江家的後人。你再看他,有什麼真本事?也就知道談情說愛,吃喝玩樂,懂點投機取巧的道道兒罷了。”
跟著老爺子甚至一皺眉頭,居然忍不住甩食指敲響桌面,隔空嗔嘚寧衛民了。
“哎哎,你小子,那耳朵是擺設啊。你四姑姑跟你說話呢,能不能懂點禮貌啊?”
就這一下子,嚇了寧衛民和松本慶子一跳。
這對愛情鳥兒立刻中斷了他們的談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