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門並沒有上鎖,許一凡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在牢房內,陳設很簡單,一座破舊的桌子,兩張佈滿刀痕的長凳,桌子上放著一盞油燈,還有一份早已經冰涼的飯菜。
飯菜還不錯,油水很足,但是,並沒有動,而在飯菜旁邊,還放著幾張紙,一支毛筆和一個硯臺,紙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
許一凡在進來的時候,就得知,陛下想要房鉅鹿寫懺悔書,或者說是認罪書,只要他寫,那麼他會死,但是,房家有很多人可以活,然而,這些東西從送進來到現在,房鉅鹿都沒有動過。
許一凡走進牢房之後,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開啟蓋子,從裡面取出一碗麵,一壺酒,還有幾瓣蒜。
隨著腳步聲的響起,還有雜碎面的香味飄起,原本枯坐著的房鉅鹿,緩緩轉過頭,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許一凡,雖然房鉅鹿現在的樣子很狼狽,可在這個老人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頹廢,那雙眼睛雖然渾濁,可很平靜。
“你來了。”
“嗯,來了。”
房鉅鹿沉默,然後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身,然後走到桌邊,看了一眼正在冒熱氣的雜碎面,點點頭,坐下,說道:“有心了。”
許一凡沒有說話,只是坐在老人的對面,靜靜的看著房鉅鹿。
房鉅鹿沒有再說話,而是拿起筷子在桌子上磕了磕,就開始吃麵,一口面一口酒,吃的很慢,而許一凡則默默的剝蒜。
許一凡之所以來這裡,不是他想來,而是有人讓他來的,他不得不來,對於對方為何讓他來,他猜到了一些。
“面還是龍門街那家的面,只是,這面的味道變了。”房鉅鹿突然說道。
許一凡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面沒有變,只是做面的人變了。”
房鉅鹿抬起頭,看了一眼許一凡,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繼續低頭吃麵。
“是他讓你來的?”
“是。”
房鉅鹿說的他,自然不是別人,而是李建民。
“讓你來做什麼?讓我認罪嗎?”房鉅鹿語氣平淡的問道。
看著宛如一個老農一般慢悠悠吃麵的房鉅鹿,許一凡眼神複雜,從他看到這個老人開始,就發現這個老人很平靜,非常的平靜,這種平靜不是強行偽裝出來的平靜,而是看淡一切的平靜,包括生與死。
說實話,對於這樣的人,許一凡是很佩服的。
許一凡搖搖頭,說道:“他讓我來,我就來了,至於其他的,我不想說,也不想問,更不想做。”
房鉅鹿聞言,吃麵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吃麵,緩緩說道:“你覺得我有罪嗎?”
許一凡沉默不語。
房鉅鹿有罪嗎?
很難說,不好說,作為一個武將,從底層一步步殺上來,最終坐上僕射的位置,在他的腳下不知道躺著多少人,在他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別的不說,就大炎王朝這三朝宰相,有兩個都是死在他手裡的。
有罪無罪都很難界定,尤其是在這個皇權時代,想要崛起,想要出人頭地,手上想不沾血是不可能的。
沒有得到回答,房鉅鹿也沒有強求,而是淡淡說道:“我這一生都在爭,年少時,因為出身不好,必須去爭,不爭就會死,離開家族之後,入朝為官,也在爭,因為不爭也會死,到了後來,官職做到了頂峰,我還在爭,那個時候我不想爭,可卻又不得不爭,因為下面的人要爭。”
“我活了一輩子,也爭了一輩子,贏過,也輸過,可大部分時候都是我贏了,即便輸了,那些爭贏的人也死了,因為我活得比他們久。”
說到這,房鉅鹿端起酒壺,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這一輩子殺了很多人,有些人該殺,有些人不該殺,可我都殺了,我從不後悔這麼做,因為不殺他們,我就會死。”
許一凡靜靜的看著房鉅鹿,他沒有反駁什麼,因為無法反駁。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人活著,就必須去爭,百姓春耕秋收,要跟老天爺爭,而為了收穫更多,他們需要跟其他人爭水源等等,而讀書人也要爭,因為不爭他們就無法金榜題名,為官者也要爭,不爭就會寂寂無名,一輩子坐冷板凳,修行者也要爭,他們要跟天地爭。
總而言之,只要是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要去爭,即便是動物和植物為了生存都會去爭,而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只是,在爭的時候會損害很多人的利益,去做很多違心的事情,許一凡又何嘗不是在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