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起事發經過,可不正是被人引來的?
祁棠登樓時人還氣勢洶洶的, 一旦開始反思,上門問罪的氣勢便弱了。
但輸人不輸陣, 嘴巴還強硬道, “誰有本事引我來?是我自己發現了蛛絲馬跡!看在過世長輩的份上,我尊稱你一聲三表兄, 你當面答我, 我喜愛隔壁葉家小娘子, 跟你借兩千兩的賠罪銀登葉家的門, 你是不是存心故意不借!”
魏桓聽若不聞,慢悠悠地將茶餅碾碎成粉,調製茶膏,煮沸,揚水,分茶。
清幽茶香瀰漫木樓。
祁棠抱臂靠著欄杆冷笑, “不說話。怎麼,預設了?”
魏桓捧起一盞銀兔毫, 在光下仔細檢視茶沫掛壁的層次濃淡,碧色茶水錶層顯露的泡沫色澤。查驗完畢,把茶潑去旁邊。
“你們殊不相配。”濃郁的茶香裡,他如此應答一句。
“那是。她是商戶女,身份相差懸殊如雲泥。”祁棠矜持應道,“但我難得喜歡個女子,身份不相配便不在意了。”
魏桓那句“誰引你來”確實點醒了祁棠,他隱約感覺自己著了沈家奸商的道兒,開口找補:
“表兄給個實話。如果你和鄰居葉小娘子是一場誤會的話,今日我登門魯莽,我和表兄賠個禮。兩千兩銀我自有辦法籌得。納她為妾之事,表兄就別管了——”
魏桓垂眸對著手裡的兔毫空盞,淡淡道,“你確實魯莽,話外之音也聽不出。我說你們殊不相配,意思是你配不上她。”
祁棠原地懵住了。
難以置信地發了片刻的怔,他驀然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原地蹦三尺高,“好你個魏三郎!姓沈的沒說錯,你就是看上隔壁葉小娘子了!你……你不聲不響的,連你表弟的牆角也挖!你是不是人吶!”
魏桓不置可否,放下空杯,“魏二,送客。”
魏二從木椅背後上前兩步,往樓梯口方向一伸手,做出送客姿勢。
精瘦的幹練漢子,眼神銳利如鷹,在咋咋呼呼不肯走的幾個祁家豪奴身上挨個掃過,打量一個,嘿笑一聲。
祁棠被魏二陰惻惻盯來一眼,那眼神不尋常,盯得他心頭一陣發涼。之前不經意過眼的寥寥幾行案檔文字,電光火石之間,和眼前活生生的人對上了。
【魏二,大名魏雙成,魏氏家生子,自小跟隨家主魏桓長大。後放籍歸良,依然跟隨舊主。
魏氏煊赫時,魏二受命執掌詔獄廷尉。京城黨爭案中,魏二曾於一日內連拘二十四名罪臣,京城百官聞其名而色變。】
魏二之前不聲不響地站在魏桓身後,一身尋常家僕灰袍穿戴,跟個不起眼的影子似地,祁棠甚至沒留意到這個人。
“各位,是自己用腳走下去,還是從木樓上扔下去,自個兒選一個。”
魏二依舊擺著客客氣氣的送客姿勢,但右手指節不知何時帶上了一副精鐵指套,在陽光下閃耀著黝黑光澤。
“別動歪心思。各位一瞧就是手裡沒沾過人命的。人多不頂用。”
祁棠在酒樓裡喝下的半斤酒,盡數化作背後直冒的冷汗。
乖乖走吧,面子掛不住;堅持不走吧,難不成真要從樓上扔下去幾個?……
兩邊僵持不下時,樓下的木梯口處傳來一陣輕快腳步聲。
魏大不知該不該攔,在樓下喊了一嗓子,“郎君,葉小娘子帶著葉家人來了。她來——呃,給樓上的兩個大冰鑑換水,添冰。”
樓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一鬆。
魏二鬆了鬆指節,周身氣勢驀然收斂,直盯著祁棠的瘮人眼神跟著收回,拆下精鋼指套,又不聲不響地站回魏桓的木椅背後。
魏大一句話喊完,未聽到阻止言語,葉扶琉預設允許上樓,領著人蹬蹬蹬上了二樓。
迎面瞧見魏桓獨坐在居中的木椅上,祁氏七八名豪奴木楞楞圍站著,祁棠自己木著臉站在欄杆邊,靠著欄杆,身體細微往後仰,看架勢不像是踢門問罪,倒像是受到驚嚇的防備動作。
魏桓氣定神閒地坐著,視線正對樓梯口,衝著葉扶琉淡定頷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