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木花盛的季節,滿樹紫蕊吐綻,連成大片,遠遠望去,若雲浮殿間,紫霧蔽簷,倒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這胡兒生於狼庭,幼起牙牙學語之時,便隨父兄族人騎馬開弓,臂力極大,絮雨被他抓住,如何掙脫得開,只能隨他行走。
承平將人一直拽到一叢茂盛的楸木之下,方撒開手,上下打量一眼,點了點頭:“真的是你!你怎來了這裡?還入宮做了畫師?”語氣含著質問之意。
她上午在崇天殿內看到了離得近些的裴蕭元,並沒見到此人。但猜測他當時必也在場。此刻忽然這般冒了出來,雖有幾分意外,但也沒有十分吃驚。
此前在郡守府和這王子雖連話都不曾直接說過,但多少也是看入眼中,此人行事狂肆,不講章法,這樣在宮中強行攔人問話,於他應當根本不算什麼。
她更無意樹敵。
在不知裴蕭元也來長安之前,她便曾考慮入宮後萬一遇到此人該如何應對。當時便想好,和他解釋一番,軟語請他保守秘密,料他也不至於特意為難。而今裴蕭元也來了,事情便更簡單。
“裴司丞不曾與王子提過嗎?”她問。
承平立在樹下看她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神色漸軟:“自然說過。只是我還是不解。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此宮為聖人萬壽而起,內中將要復現京洛長卷。我是畫師,若能參與其中藉此留名,此生無憾。”
承平輕輕嗤笑一聲:“你當我三歲小兒?”
“若不為此,你說我是為何而來?”絮雨反問一聲。
承平面露迷惘之色,大約確實也想不出來,閉口再望她片刻。
“罷了!我是有別的話要和你說!”
“當日在郡守府,你可是因聽到我與裴二的話,誤會是他在我面前對你加以詆譭,這才悔婚出走?此事和他毫無干係。前一晚他半句也沒說你不好。當時的混賬話,全是我自己胡猜亂想逞一時口快而已。你去後,裴公大發雷霆,將事全怪到了他的頭上。雖然你二人早已解約,但既然找到了你,此事我須當面和你說清。一人做事一人擔,你怪我無妨,不可誤會裴二郎。”
沒想到這胡兒回來找自己,竟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絮雨再次開口,語氣也軟和了:“我知道。一開始你二人我便誰都沒怪。”
她應得如此之快,言語自然,倒叫承平怔了一下。
“當真?”他彷彿不信。
“我騙你作甚,原本就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說沒說那些話都一樣。”
此事一直是承平心中的疙瘩,此刻終於解開,渾身一鬆,覷對面人一眼,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繞牆三日欲得見一面而不得的事。
“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為——”
他本要說“最為狠心的女郎”,想了想,把話吞了回去,順勢只將自己斜靠在近畔一株楸木的樹幹上,靜靜看著對面樹下的人。
絮雨道:“我要走了。”
午休將過,這裡或許很快就有花匠路過。不止如此,前殿那還未油漆的宮廊的方向,也隱隱飄來漆匠們拖動工案摩擦地面發出的吱吱的尖銳雜聲。
“怕甚!”承平覷著她懶洋洋道,“我瞧你頗受器重,才入宮,就被引到太子面前了。前殿全是人,暫時少你一個,又如何?”
絮雨不睬他,轉身要走,忽然聽他又短促地道:“等一下!”
絮雨不解,停步轉頭。
承平的目光落她帽上:“你頭上有東西。”他說道。
絮雨仰面。
頭頂紫英紛紛飄落,原來風搖樹梢。
她明白了,抬手在帽上拂了拂,幾片紫楸花瓣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