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趕到時,四個精壯男子正坐在路邊呻吟,個個鼻青臉腫,屋裡還在拳腳相接,並充斥著不堪入耳的謾罵。
門是開著的,裡頭各們傢俱物什全都亂作一團,長年不散的血腥味衝得他腦仁發疼,他抖開扇子,遮住臉龐,抽了口氣,徐徐步了進去。
剛進門,一條迅快的身影便閃到了他跟前,正是裴三。
“噫?你怎麼來了?”
“來稱點肉。”他胡謅道。
裴三看似也傷得不輕,平日一直遮掩在大袖子下的鐵爪,此刻亦明晃晃地顯露了出來。她小時候受過傷,沒了左手,為了方便做生意,就讓人打了一副結實的鐵爪,便於鉤肉,打架時也是很好的利器,便她一般不打,像今天這樣衰鬼上門的日子,不得不用來保衛自己時,才會風風光光地亮出來,街鄰傳說,她這隻鐵手,有一條豬崽那麼重。
甫經一番大斗的她,髮髻已被人扯得稀爛,左眼被捶中,已然腫如雞蛋,明日必發青發紫不可,右手臂很不自然地垂著,估計是被什麼東西砸中了,可傷在裡頭,暫時看不分明。
與她相鬥之人,是個滿身橫肉的大糙汗,身型魁巨,幾乎都快要胖若如熊的六萬了,一把絡腮鬍像鐵刷一樣叫又硬又卷,教他更顯得血氣方剛。
憑對方靜候時的站姿與喘氣的聲音,馮無病判斷,這人雖然練過幾年,卻是外行中的外道,只是空仗著有幾分力氣,是才橫行無忌罷了。
那人臉上身上也有好幾處紅腫,脖子上的肥肉還被抓破了。
看來裴三也沒讓對方討到太多的好處。
連女人都打。不禁馮無病冷漠的一哂。
裴三聽了他的瞎話,皺著眉頭說:“早就收攤了,哪來的肉?”
“眼前分明還是一頭活豬,怎麼,不做生意了?”
聽出話裡有話,裴三登時笑了,順勢壓了壓亂蓬蓬的頭髮,“這麼肥的我可宰不動,要不你搭把手。”
馮無病攏好扇子,插進腰畔,像模像樣的在屋裡環視一圈,直到看見一把屠刀正插在案板上,伸手一召,那刀自己飛起,最後落到他心。
露完這一手,對面那個胖子登時跪倒在地。
“原來是三爺!還請三爺恕罪,小的不過受顧於人,並非成心鬧事之徒。”
馮無病掂了掂手裡的砍刀,像沒聽到似的,兀自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也太重了,殺豬該用尖刀。”
裴三微笑著點頭,“你說得不錯,這是砍骨頭的重刀。”
馮無病順手一扔,砍刀橫著飛出,削過那胖子的發頂,直挺挺地插入壁中。
胖子捧住胸口,又開始哇哇大叫。
換馮無病一笑。
頓了一頓,問裴三:“欠了多少?”
裴三不自在地扭了一下嘴角,低頭喃道:“八十七兩……真是好大的膽子!”
馮無病眄了一眼胖子,冷冷道:“也不能叫你們白來一趟,到四海去,領個整數,多出來的,是你們的傷錢。”
胖子一聽臉色洞明,十分高興地嗑起頭來,嘴裡直囔:“多謝三爺,多謝三爺!”
馮無病擺擺手,“去吧!”
直到人都散了,裴三才道:“是該多謝你出手搭救,可我有言在先,就算花一輩子,文娘也未必能還上這筆錢。”一邊說著一邊拾掇起堂間一片散亂的物件,動作奇快,凡物該放哪就放哪,絕無遲疑。這當兒,她那隻巨大的左手又被刻意藏了起來,行動時的姿態難免有些彆扭。
他微微一笑,道:“那得看她兒子靈不靈光,靈一些,送到我那勞役終身,不靈的話,這些錢全當積福修善了。”
裴三一回頭,輕輕地瞪了他一眼:“跟你說正事呢,別老胡謅八道。”
他搖搖頭,“正經話,人不可有理虧之處。他們在你這兒撈不到好處,更不會放過文娘母子,到時場面豈不是更糟?”
裴三嘆了口氣,“這錢去得真是冤枉!”想了一想,“這麼著,我一點一點攢起來還你。”
馮無病不置可否地看向了其他地方。
對她這樣的強人,過度的客套就是貶低。
到時再說吧。他思。
從紛亂無序的外頭回到海肆,人聲如浪潮掃來,卻叫人格外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