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天天領著安陽離開之後,書店又陷入了片刻的寧靜。清風穿堂而過,將門口的玻璃風鈴吹得叮咚作響。
江臣繼續翻著手裡的書。
青橙經過短暫的適應之後,長滿老繭的雙手重新找回了曾經的手感。修長的手指動作由生疏變得嫻熟,牽引著針線上上下下來回穿梭,彷彿一對在花叢中翩躚起舞的蝶。
被撕裂的校服在針尖密密麻麻的落腳下重新溫和成一體——這也帶給了青橙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種奇特的滿足感也讓她不自覺放慢了縫合的速度,以免這種感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趁著理一下垂下來的留海的功夫,青橙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是喜歡我才要和我談戀愛?”
沒有任何遮掩,也沒有任何預熱。
這樣的話其實在大多數相親中的人看來,都會顯得有些突兀。
但青橙並不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會有些突兀。她也有種直覺,江臣也不會覺得這個問題突兀。
果然,江臣的回答依然隨意。
“不是。”
“那是為什麼?”因為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太寬泛了,青橙又自覺縮小了範圍,笑著補充道:“難道是因為饞我的身子?”
這個問題明顯比之上一個問題更具侵略性,但江臣依舊寵辱不驚地回答了一句不是。
這樣的回答也沒有出乎青橙的意料。或者,無論江臣如何回答,都不會出乎青橙的意料。似乎這兩個尷尬的提問,只是她拉家常的普通問題,和夢之國那個最古老也最傳統的問題“你吃了嗎?”是一樣的意味。
雖然江天天校服的破口比較大,但因為不用考慮到花樣或是美觀,只需要考慮到結實耐穿,所以青橙並沒有多做額外的花樣,只是盡力將針腳放的密集些並將之隱藏起來。這種要求對於大多數年紀大一些的母親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對於青橙當然也是如此。即便在放慢了手速的情況下,衣服仍然很快就縫完了。
青橙將縫合好的校服提了起來,並用力地往破口兩邊拽了拽,在確保針腳沒有絲毫變化的情況下,打了個緊密的結,隨後輕啟貝齒,咬住細且堅韌的黑線,稍一用力,便將黑線咬斷。
將線咬斷之後,青橙才想起那個盒子裡其實是有剪刀的。但這個動作似乎就和她的手感一樣,已經變成了她的肌肉記憶,即使失憶也不能就此遺忘。
“果然,我想得沒錯,我好像挺擅長縫紉。”
因為江臣沒有接話,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是青橙的自言自語。但是青橙並不覺得有絲毫尷尬。在將衣服翻到正面理好之後,她放棄了繼續隱形的試探,而是直接丟擲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以前認識我嗎?”
江臣剛好翻過一頁書。
“不認識。”
這個答案和青橙猜測的不太一樣,也不是青橙想知道的那個。但青橙並沒有任何失落地情緒,只是說道:
“那真是太遺憾了。沒能認識您這樣的大人物。”
說是遺憾,但她的語調平靜地近乎沒有聲調。不僅讓人聽不出半點恭維的感覺,反而隱隱有些像諷刺。
但好在與她對話的江臣似乎也不是尋常人。他同樣用著沒有聲調變化的語氣回道:“世間總是遺憾比如願多。”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好像確實如此。”
青橙將針線放回盒子,本想就此蓋上,只是看著盒子裡的東西,輕輕皺了皺眉。
江天天雖然很珍惜這個盒子與盒子裡的東西,但他顯然不太會使用這些工具。擺放的方式也是極其的不講究,既沒能做到看著賞心悅目,也沒能充分利用盒子的空間,反而顯得亂糟糟的。
沒有猶豫,青橙將盒子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然後再一件件放回去。中間沒有絲毫停頓,但經過她調整過的擺放方式看起來似乎卻是更適合盒子的。
這其實並不合理。因為青橙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盒子,也是第一次使用盒子裡的工具,但從某些方面來看,她似乎比江天天這個原主人更瞭解這個針線盒的使用方式。
這似乎又是一個青橙與江臣關係匪淺的小小證據。但青橙卻並沒有以此繼續向江臣提問。
江臣既然剛剛否定了,那麼現在即使青橙再如何抓住不放,也不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追問下去,也無非是自討沒趣罷了。
滿意地審視了一番被自己整理過後的盒子,青橙點了點頭,輕輕合上了蓋子,將之推到一邊。大概是很久沒有如此投入的做過事情了,青橙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生了鏽又強行工作了很久的機器,有些僵硬,於是忍不住活動起了身體。活動活動手腕,再拉伸拉伸軀體。
這一幕如果落在安陽眼中,怕又是要驚掉一地下巴。
在安陽的認識裡,青橙並非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在很多方面,她都不具備大多數現代人共有的常識。與青橙對話,往往是安陽與自己常識做鬥爭的時刻。但在另一些方面,青橙又矛盾地顯現出極其循規蹈矩。
比如她對於“食不言寢不語”這種幾乎被埋進故紙堆裡的規矩,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至於在別人面前活動筋骨伸伸懶腰這種輕浮的舉動,青橙更是從來都不會做。反正即使是與安陽單獨相處,青橙都很做出這樣俏皮的姿態。這讓安陽曾不止一次懷疑青橙是被人從哪個墓穴、裡挖出來的大家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