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天鬆開手臂,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去探望廖不凡,走到他的病房時,竟發現床上空無一人,心中隱隱泛起一絲寒意。
四下一問,才知道廖不凡竟然不辭而別,心下大是驚訝:‘廖不凡右腿殘疾、左腿重傷,怎麼會突然之間不辭而別呢?難道他真的心灰意冷、遠走他鄉?’可是轉念一想,他重傷初愈,估計也走不出多遠,只要找尋及時,定可將他追回,心下便稍稍安定了一些。”
“接著我就詢問那些病友,廖不凡臨走之前可有什麼徵兆。可是那些病友均是一臉迷茫,只說當天晚上廖不凡心情似乎不錯,見父母疲累,便讓他們回去休息了,哪料到一覺醒來,竟然人去床空。楚楚和他的父母得知此事,也是發瘋一般地到處尋找。”
葉衝心道:“以那惡魔和那兩個板寸、道士之能,要想讓廖不凡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簡直是易如反掌。”他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懼意:“如果我也修習了《魔魂鏡》,那結果又會怎麼樣呢?”
“那些病友邊說邊嘖嘖嘆息,到得後來,只是感慨廖不凡人生坎坷,楚楚命運多桀,嘮嘮叨叨,盡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我趕緊到處尋找,車站、碼頭、親戚、朋友等等都找了個遍,竟無半點音訊。他一個殘疾之人,這麼點時間,能跑到哪裡去呢?難道……一想到投河自盡,我的背心就直透下一股涼意,雖然不願這樣想,還是忍不住向著城邊那條釐清河奔去,沿途不住地打聽,雖然都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心下卻仍是惴惴不安。”
“剛剛趕到釐清河時,卻發現釐清橋上站有一人,不禁心下狂跳。其實天色漸晚,夜色瀰漫,已然看不清物事,只盼這人不是廖不凡,那就不會有跳河尋死的危險,可又盼他是廖不凡,那樣我就可以將他找回。跑到近處,發現這人嫋嫋婷婷,竟是楚楚,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楚楚眼中珠淚瑩然,臉上淚痕尚自未乾,顯然是剛剛哭過,她顧不得擦拭淚水,就問我找到了廖不凡沒有,可是一見我的神情,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自言自語地訴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右腿還沒完全好,能躲到哪裡去?為什麼就找不到他?你說,他能跑到哪裡去?’我只是不住勸慰她,可是除了勸慰她,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楚楚對我的話聽而不聞,只是不住地哭訴:‘他人那麼好,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他一定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才離開的,他不會回來了,一定不會回來了。他腿傷還沒好,一個人無依無靠,你說他會不會死,會不會?’我內心慚愧不已,那天他如果不來贖我,範無憂就不會撞到他,他也就不會遭此厄運,如果不是因為我,說不定他們都好端端的,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個結果?”
“楊教練,你大可不必如此內疚,也許廖不凡之失根本與你無關。”葉衝勸慰道。
楊雲天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每當我想起楚楚的話,都忍不住心如刀割。當時楚楚望著浩浩東去的釐清河水,哭訴道:‘他走了,這下你們高興了,是不是?你們一定認為廖不凡不夠義氣,他不該搶範無憂的女朋友,所以你們就處處為難他,是不是?’”
“我一時語塞,只覺得我們當時對待廖不凡實在有些過分,心下不禁暗暗後悔。楚楚恨恨地說道:‘其實我根本就沒和範無憂好過,也不是廖不凡搶的我,是我喜歡他,是我主動和他好上的,這有什麼錯!你們為什麼要看不起他,為難他,為什麼?難道就因為範無憂和我先認識,我就得和範無憂好嗎?這是什麼道理?’”
“聽了這些話我真是無地自容,如果只是一個和我們毫不相干的人搶了楚楚,我們會不會像對待廖不凡一樣對待他呢?為什麼對自己的好朋友卻偏偏不能容忍呢?我們那樣對待廖不凡,到底是因為嫉妒還是所謂的哥們義氣?可是我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朋友,又談得上什麼哥們義氣?”
“楚楚繼續說道:‘其實他一直都很自責,覺得對不起範無憂,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憂心忡忡,他說範無憂救過他的命,他不該這樣對他。你們罵他不夠義氣,可是他為了救你,竟和一家公司簽了五年的合同,預支了兩年的工資,才湊足了你的贖金,他不願意求助父母,也不願意讓我幫他,他又能怎麼辦呢?他本來不想讓我告訴你的,怕你難過,可是他現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她雖然語音柔和溫婉,可這些話卻句句像刀子一樣刺在我的心上,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釐清橋上,就此解脫一乾二淨。”
“她說她再也不想看見我,讓我趕緊走,可是我怕她一時想不開幹下傻事,只好守在她身邊。她瞥了我一眼,見我遲遲不動,就一扭身恨恨離開了。我遠遠地跟在她後面,見她邊走邊擦淚水,心中十分難過,直到目送她回到家裡,才放心離去。”
說到這裡,楊雲天眼中含淚,手指使勁地摳著石桌,深深地沉浸在慚愧與悔恨之中,過了一會兒恨恨地說道:“本來我極是敬重楚楚,還以為她從此必定落落寡歡鬱鬱而終,哪知道她沒多久就嫁作了他人婦,那個刁蠻任性的龍紫萱就是她的女兒。”
“難道是龍九?”葉衝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一個念頭,當下繼續追問道:“這二人當時是在龍九的俱樂部嗎?”
楊雲天看了葉衝一眼,搖了搖頭道:“不是。”
“那會不會是龍九從中作梗呢?要知道這二人一死,龍九先生或許可能是最大的受益人。”葉衝道。
楊教練蹙眉道:“此事我也曾想過,但一直沒有確鑿證據。”
“那後來如何?”葉衝暗自思索了一會兒道。
楊教練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他們兩個一個逃命,一個失蹤,雖然悲慘,倒也落得個輕鬆自在,可是這樣卻害苦了他們的雙親。廖不凡的父母從此以淚洗面、瘋瘋癲癲,沒多久就雙雙謝世,範無憂的父母更是由於兒子成了罪犯,整日遭人白眼,再加上失子之痛,雙重煎熬,終於也是鬱鬱而終。”
“楚楚嫁了龍九,原本可以錦衣玉食、盡享富貴,卻沒想到在龍紫萱三歲那年得了絕症、撒手人寰。唉……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福禍喜樂,又有誰能夠預料得到呢?”說到最後一句時,楊雲天既似深有感觸感慨萬千,又似黯然失神自言自語。
葉衝想起鄰居家王叔叔的兒子上中學時,不幸被車撞死了,他的母親悲傷過度,就有些精神失常,時常站在小區門口,等著他的兒子回家,後來終於在一天雨夜,死在通往學校的馬路上,手上還死死地抓著他兒子常用的那把雨傘。每每念及此事,不禁心下惻然。
其實天下父母都是一般,無論你是常人也好,罪犯也罷,在父母眼裡,都是他們的心肝寶貝,又何曾有過半點分別。
想到這裡,葉衝的眼圈也紅了,想到龍紫萱也如自己這般,三歲就沒了母親,對她就不自禁多了些好感,雖然頭上還隱隱作痛,卻不像以前那樣厭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