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九山雲松端著一餐盤的小食過來,先將餐盤上的一碗白粥放在江硯面前,然後依次端出一小碟鹽漬油麥菜、一小碟醃黃瓜、一小碟煙燻馬肉、一小碟甜辣蘿蔔乾、一小碟香椿……還有一罐混著蘑菇、皮牙子、胡蘿蔔的鹹菜。
“都是隊里人隨身帶過來的,家族裡的老人們怕我們出行吃不習慣,總要塞一些自己家親手做的小零口,聽說你沒吃飯,就都勻出了一些,方便你就粥吃,”九山雲松溫和道,“咱們都是c國人,這裡應該沒有你忌口的吧?”
江硯眼看著這麼些小菜竟然也把房間的小桌子堆滿了,一時間有些感動,胸膛裡暖暖的。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熱乎乎地,從口腔一直暖到胃裡,空蕩蕩的胃終於有了些熱氣。
“聽說你是閩南人?”九山雲松支著臉看他吃,“閩南家族送孩子出行,會不會帶一些吃食?”
江硯喝粥的動作一頓,爾後又好似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了起來:“我之前從未出過家門,不過倒是聽說別家小孩出遠門的話,家裡會給他準備一些魚乾、瑤柱之類的。”
“柳蘇脫離了危險,葉導那邊是鬆了口氣,不然恐怕會直接去堵評審會的大門,”九山雲松遵守約定,將回到駐地後發生的事情一一同江硯說,“瑞昭無法及時給我們資訊支援是有原因的,他們三個剛進去不久便被切斷了訊號,在探索時被人襲擊……瑞昭的模樣你也看見了,傷得不輕,但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傷到視覺神經,以後還能舉起狙擊槍。”
江硯夾了一塊醃蘿蔔放進嘴裡,安靜地聽著:“嗯。”
“多虧了少家主,這一次行動我們堪稱慘烈,但好歹是沒有人員死亡。”九山雲松接著說,“聽回來的人彙報,少家主一個人就頂著對面的正臉衝上去,他們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戰鬥便已經結束了。不愧是少家主。”
“嗯。”蘿蔔醃得有點辣。
“還有就是……以及……”
“嗯。”
“江硯,你是不是,不那麼害怕、討厭我們了?”
“嗯……嗯?”
江硯抬起頭來,回味著剛才九山雲松說了什麼,反應過來:“你詐我?”
“沒有,”九山雲松誠懇地望著他,“我有那種感覺,你知道吧……其實你也發現了,新人類群體也並非……都是壞人。”
江硯沉默地夾起一片油麥菜,這玩意兒很下粥,也很合他的胃口。至於九山雲松的這句問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九山雲松略微有些失望,但還是接著道:“你也別怪我婆婆媽媽的,我們這個群體最顯著的特性就是慕強,其實大多數人真沒有什麼特別特別壞的心眼,當然我不是說壞人就沒有。至少你在我們這些人裡,還有你的師兄師姐裡,已經意識到這種情況了,不是嗎?”
江硯夾了一塊香椿塞進嘴裡,面部五官驟然捲成一團,好難吃。他已經剋制不住地表情管理失控了。
九山雲松及時提醒他:“喝口粥,喝口粥緩緩。這東西跟香菜一樣,有人討厭有人愛,醃得你可能還是不太能接受……也許炒雞蛋會好點。”
這東西跟我相性相沖,江硯痛苦地想,怎麼做我都不會喜歡的,謝謝。
“還對我們有芥蒂沒關係,一直有芥蒂都沒關係,只要不要極端地去做什麼,逼得我們要刀劍相向就好。你總歸是要融入我們的,總歸是要和我們交流交往的,你得慢慢試著瞭解我們。”
你好像一位男媽媽。江硯心想,不可否認地,他真的有那麼一點被說動了。
“你看,你有一點動搖了,”九山雲松有點得意的神色,微微勾唇一笑,“謙子總是說我羅裡吧嗦像個老媽子似的,總喜歡勸別人這勸別人那,不然也不會選我當隊長了,哈哈。”
九山明謙說得有道理,你雖然私下嘮叨,但遇事卻很靠譜。江硯心說,端起粥又喝了一口,小菜把他的味蕾開啟了,他感覺到非常非常餓。
“再有一個,就是你今天說的,你殺人了,你很害怕。是不是?”
江硯心悸一下,彷彿有把代表審判的小錘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口,是他感覺到難以遏制的罪惡,甚至連碗都要端不住。
“這種情況,怎麼說呢?不只你一個人有的,”九山雲松從餐盤裡又取出一把叉子,乾脆把那碟備受冷落的香椿端過來咯吱咯吱地吃了,“你憐憫他,你覺得你奪走了一條鮮活的生命,有這個想法挺好,證明你和那些恐怖的鷹派不一樣。但是我要說,你還是站在新人類群體的圈子外頭觀望,你用和我們秉行的這套生存法則完全不一樣的理念去觀望我們,所以當你作為新人類的一員去清理危及你生命的人時,你會害怕、會厭惡、會反悔。”
“但是,江硯,新人類圈子就是這樣的,反對者和我們,總要有一方死亡,不是他們死,就是你死,所以,不要有負罪感,就像自然界的競逐那樣……放平常心就好。”
江硯低著頭喝粥,蘿蔔乾和鹹菜都太辣了,但很下粥,他把九山雲松的那些話都牢牢地聽在心裡,只是實在是沒有心力去回應這些話。
“算了,總要一步一步去適應的,老實說,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太像了……我曾經也用這些話勸祂……罷了,你自己去探索吧,你會知道我說的是誰的。”九山雲松看江硯吃得差不多了,準備收拾一下餐盤,“口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