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嫻微微一笑,雖然她的面容腫脹可怖。然而在我眼裡,卻是無比的美麗耀眼,她又望了面色鐵青地馬忠一眼,嘆息道:阿忠,你回去告訴他,我生前不曾辜負馬家,死後卻不願意再做馬家地媳婦,我們夫妻情義從今斷絕。這世上再也沒有衛嫻這個人。
阿嫻一邊說話,一邊開始大口地吐血,我看見地上的鮮血裡混雜著碎裂地遺物,也不知道是阿嫻自己震斷了心脈,還是她的五臟六腑,早已經被親人地無情摧毀。
我只覺得心膽欲裂,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一刀砍斷了捆綁阿嫻的繩索。阿嫻倒在我懷裡,最後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十分淡漠,彷彿對這個世間再沒有半分眷戀。我抱著阿嫻坐在地上,也不覺得有多悲傷,只覺得生而無趣,不如和她一起死了的好,只是阿嫻生時清清白白,我若陪她一起死了。只怕反而玷辱了她的名節,生既不願,死也不能,我呆呆坐在那裡,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查干巴拉說到這裡語聲漸漸悲涼。忽而轉過頭去。似乎不忍贅言,楊寧想起自己當日從迷夢中醒來。看到青萍氣息斷絕時候的心情,即便是肝腸寸斷四字,也斷以形容心裡的失落淒涼,不覺感同身受,雖然急於知道賀樓啟的往事,也忍住不曾開口追問。
幸好查干巴拉過了片刻邊轉過頭來,繼續道:“當時我只想著阿嫻已經死了,心中全無鬥志,竟然忘了還有敵人環伺,就連殺了他們為阿嫻報仇地心情也欠奉,我明白,阿嫻不是被他們逼得自殺的。可是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渾身的力氣都消散了,就連阿嫻也抱不住,任憑她跌落在地上,然後耳邊傳來接二連三的重物墜地聲,我勉強抬頭望去,只見那些馬家的武士居然一個個跌倒在地上掙扎不起,只有馬忠一個人洋洋得意。我知道是馬忠暗算了所有人,只是我心裡也提不起什麼怒意,只覺得這樣死了也好。
當然馬家其他武士不會這樣想,他們有的高聲怒罵,有的哀聲懇求,可是馬忠全不理會,只是信手出劍,將他們一個個殺了,最後他渾身染血地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道:你這個胡狗真是罪該萬死,竟敢擄走我們少夫人,難怪少主要將你碎屍萬段,我地迷香味道怎麼樣,看你還有沒有那個本事耀武揚威。他一邊說話,一邊揮劍挑斷了我右手地主筋,然後又踢斷了我的左腿,雖然我的手足劇痛無比,可是我一聲都沒有吭,不過如此而已,就是將我千刀萬剮,對我來說也無所謂,我只盼著他快點下手,說不定還可以來得及追上阿嫻。
馬忠見我不理會他,眼珠突然轉了幾轉,用曖昧的語氣道:喂,胡狗,你的眼光倒是不錯,我們少夫人天生媚骨,我早就想嚐嚐味道,只可惜她平素裝出一幅冰清玉潔的姿態,根本沒有機會得手,想不到最後竟是便宜了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死得不冤枉,只可惜這個女人戀姦情熱,居然為你殉情而死,真是枉費了我一番苦
他如何折辱我都不要緊,可是竟敢對阿嫻出言不遜,我忍不住怒罵道:馬忠,別忘記阿嫻是你們少主的元配夫人,你竟敢對她無禮。
馬忠狠狠地踢了我一腳,神色猙獰地道:什麼狗屁少主,哼,讓我事後用迷香迷倒所有參與追殺少夫人的兄弟,然後再將他們一一滅口,好像對我很信任似的,焉知回去之後等待我地不是一碗毒酒,難道我不知道參與這種事只有被滅口的下場麼?
說罷,馬忠伸手將阿嫻抱到旁邊,居然當著我的面開始撕扯阿嫻的衣服,我聽見裂帛之聲,只覺五內俱焚,怎能忍受阿嫻死後還要被這種小人羞辱,可是偏偏渾身一點力量都沒有,只得高喊道:你怎可對阿嫻的遺體無禮,無論如何,她總是你地少夫人,那個狗屁少主對你不起,阿嫻可沒有得罪你。
那個混蛋呵呵笑道:不錯,她從前地確待我不薄,不過她方才不是說了麼。死後不願再做馬家的媳婦,既然如此,也就不是什麼少夫人,讓我一償夙願。也沒有什麼要緊,你也別想高聲說話引來旁人,要知道這裡方圓十里之內都沒有人煙,否則你也不會選在這裡藏身。
我見他已經將阿嫻地衣服全部撕裂,不忍目睹慘狀,卻又無力轉頭,只得緊閉雙眼,想不到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居然走了過來。將我地眼皮強行撥開,又在眼睛旁邊點了幾下,我的眼睛便沒有辦法閉上,然後他當著我的面脫下衣服,赤條條地走到阿嫻身邊,奸笑著俯身下去,我只覺肺腑如焚。恨不得老天降下霹靂。將眼前所有都付之一炬,然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嫻的遺體經受凌辱說到這裡,查干巴拉似乎回憶起當時地情景,面上神色青白,一雙褐目眼眥欲裂,怒火隱約,胸口不停地起伏,喉嚨彷彿風箱一般喘著粗氣,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到今時今日還如此憤怒,可以想見當時他的心情。不過楊寧憶起查干巴拉說過賀樓啟救了他與衛嫻,更讓衛嫻免於受辱而死,想必接下來就會講到賀樓啟的出現,一念至此。不禁越發用心。今次北上求醫,容不得半分疏失。若能夠多知道一些與賀樓啟有關的事情,必定會有很大的幫助。
果然查干巴拉平靜了片刻,繼續說道:“那個混蛋一邊往阿嫻身上壓去,一邊嘟囔著什麼胡狗都可以碰得,難道我碰不得,眼看他就要沾到阿嫻的身子,我耳邊先是傳來清脆的斷裂聲,然後才親眼看到他地頸骨斷裂開來,斷骨的茬口十分整齊,就好像是被刀劍斬斷的一樣。那個混蛋渾身僵硬地向下撲倒,眼看就要倒在阿嫻身上,一陣微風吹過,他的屍體竟然被推到了一邊,更令人詫異的是,那個混蛋的外袍無風自動,彷彿有人臨風揮舞,恰到好處地落在阿嫻身上,遮住了她的肌膚。
絕境之中突然遇到這樣地變故,我只覺得定然是天神憐惜阿嫻地不幸,這才出手相救,雖然身子不能動,我卻高聲道:天神大人,你既然救了阿嫻讓她免遭羞辱,能不能再降下一場天火,讓我和阿嫻一起化為灰燼,我的手腳都廢了,不可能帶著阿嫻回草原去,如果骨灰能夠消散在風裡,想必也合乎阿嫻的心意。
我話音未落,一聲長嘆便飄入耳中,然後我便看到了一個身材偉岸的戎人男子,他穿著戎人最常見的服飾,斜領左衽,捲袖露臂,腰環甲帶,腳上蹬著豹皮靴子,只是腰間沒有像尋常戎人那樣佩戴刀劍,而是斜插著一柄匕首,這樣的人物在草原上自然常見,然而在中原腹地,我一路行來,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裝束,就連我自己也換下了胡服,免得洩露身份。胡戎兩族雖然也有仇恨,然而此時此刻看到他,我只覺得看見了親人,差一點落下淚水,我哽咽道:這位兄弟,多謝你救了阿嫻,免得她死後受辱,我查干巴拉感同身受,只是我已經成了廢人,不能報答你了,若是天神保佑,讓我投胎轉世,我願意做跑得最快的駿馬,給你代步,或者是牙齒最鋒利的獵犬,幫你捕捉獵物。
那個戎人俯下身子,檢查了一下我地手足,嘆了口氣道:你的手筋斷得很徹底,沒有辦法救治了,腿骨倒還可以接駁,只是將來難免要短上一寸。他的聲音十分淡漠,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傷勢,然而他手指經過的地方,我卻感覺到一股熱氣透入肌膚,痛楚隨即便減輕了很多,他地手指滑過我地眼睛,我的眼睛就可以再度閉合。我當時只覺得人力哪有如此神奇,若非他穿著戎人地裝束,我差點要以為他是天神的化身。
他也不忙著幫我接骨,反而轉頭看了阿嫻一眼,問道:“你可是要將她的屍體火化麼?”我連忙點頭,一點不敢遲疑。他略一思忖,突然用手指了指阿嫻,一縷白色的火焰從他的中指冉冉升起,飄落在阿嫻身上,然後火光突然爆裂開來,迅速將阿嫻籠罩其中,雖然隔著一丈多遠,仍然能夠感覺到熱氣逼人,只過了片刻,火光漸漸變成了紅色,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伸手一按,火光立時熄滅,只餘下白色的灰燼。
他將阿嫻的骨灰用一方絲帕包了起來,問我道:你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麼?我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留戀,雖然屋裡有些衣物銀錢,然而阿嫻既然死了,這些東西也就沒用了,便搖了搖頭。
他不顧我身上鮮血狼藉,將我背在身上,又從馬忠的衣服裡找出一個火摺子,點燃之後丟進了柴垛,然後便離開了農舍。我趴在他背上,只覺得十分平穩,他走得分明很慢,可是兩邊的景物卻如飛而退,還沒有走幾步,我便感覺到身後一片熾熱,想必是那間農舍的火勢已經不能遏制。
他的行事手端鬼神莫測,我心中暗暗稱奇,心道,莫非他雖然不是我們胡人的天神,卻是戎人的天神麼?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動問,就感覺到一陣倦意,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破廟的佛龕裡,身下鋪著柔軟的皮褥,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所有的力氣也都回到了身體裡,只是右手和左腿都不能移動。我舉目四望,想要尋找救我的恩人,然而被簾幕遮住了目光,根本看不到恩人的身影,正在這時,我耳邊聽到一個清冽冰寒的女聲道:宣頡,你還有什麼話說!”
楊寧聽到這裡驀然站起,再也掩不住驚容,方才聽到那個戎人手指發出火焰,片刻之間將衛嫻的屍體化成灰燼,他便若有所覺,只覺和武道宗那種酷似三味真火的奇功十分相似,不過他只知道這種真火可以用來自焚,卻不知道還有人能夠令真火離體,真是匪夷所思,不過他料定那個戎人就是四大宗師之首賀樓啟,這個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逝,想不到查干巴拉居然叫出了“宣頡”的名字,這個名字雖然他只聽過一兩次,卻是銘刻在心,莫非那個戎人並非賀樓啟,而是早已失蹤多年的大師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