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數從灌木,楊寧跟青萍兩人沿著木製棧道走到了宛轉閣前,閣前一左一右立著兩人,左邊正是一身華服,滿面堆笑的蕭旒,見到兩人便作揖道:“帝尊和青萍小姐到了,萬某沒有親自送兩位過來,實在是有些失禮,呵呵。”右邊立著的卻是一個身穿淡綠衫子的清秀女子,這女子大概十**歲年紀,神情溫婉,容貌秀麗,等到蕭旒說完才輕輕一福道:“碧兒拜見帝尊萬福,青萍小姐安好,我們小姐已經在廳中等候兩位了,今次琴會不比尋常,小姐有言在先,若是過不了她這一關,就不能上樓去見素娥姐姐鬥琴,不過這些門檻是防備那些附庸風雅的客人的,青萍小姐既然是綠綺小姐的妹妹,琴藝想必不凡,這一關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青萍早已打聽清楚,知道這宛轉閣現在的當家花魁是一個叫做董青沅的女子,據說精通各種樂器,尤擅琵琶,乃是秦淮河畔首屈一指的名妓,她曾經躋身風塵,倒也不厭惡風塵女子,更何況這位董青沅賣藝不賣身,也算得上是位出汙泥而不染的奇女子,所以客氣地道:“碧姑娘有禮,青萍也聽說過秦淮董娘子的名號,據聞董姑娘最擅琵琶,一曲《十面埋伏》可以洞金裂石,催人淚下,琴會之後若有機緣,青萍還想向董姐姐請教一下琵琶的指法呢。”
那叫碧兒的女子聽到青萍這番言辭,一雙月牙眼似乎迷得看不見了,歡喜地道:“我們小姐也是素來仰慕洞庭雙絕的聲名,原本曾想到洞庭向兩位請教,只可惜還沒有成行,兩位就已經離開洞庭了,我家小姐常常感嘆,彼此身份天差地別,只怕沒有了和兩位小姐探討音律的機會,想不到青萍小姐竟是這樣和氣的人,快請進,快請進,我們小姐只怕已經等急了。”
青萍微微一笑,拉著楊寧走進了廳堂,廳門關閉的同時還聽見碧兒的聲音道:“吳先生和戰將軍請稍候片刻,我們小姐吩咐,客人若是都進去了,人多口雜,只怕難以評斷琴藝高低呢。”後面的話兩人都沒有留心,只是開始打量宛轉閣的客廳。
這間廳堂頗為寬敞,佈置得十分雅緻,一走進廳內,只見到處都是綠色的輕紗飛揚,就連兩側的桌椅,椅子上的墊褥,桌上的杯盞,都是深深淺淺的綠色,縱然是盛夏時節,若是進了這間廳堂,也會覺得一顆心都清涼了幾分,雖然現在已經是深秋時節,天氣寒冷,但是這綠色的廳堂卻似乎不給人冰冷的感覺,反而令人生出春意盎然的感覺。通向內堂處,垂了一片晶簾,卻是綠色琉璃串成的簾櫳,深深淺淺,朱碧相錯,那一片清亮的綠色光芒中偶然點綴著的硃紅,令人頓覺眼前一亮,不禁生出想要探視內堂陳設的好奇心。
簾子前面坐著一個翠衣雲鬢的美麗女子,雙手搭在面前的瑤琴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動著琴絃,若有若無的琴音在堂中散開,低微得只要出了房門就難以聽聞,看見三人進來,她的目光在楊寧和褚老大身上一掠而過,就定定地看向青萍,含笑道:“青萍小姐有心參與琴會,原本青沅應該立刻放行的,不過小女子答應了素娥妹妹,替她過濾一下琴會的客人,小女子這就撫琴一曲,請青萍小姐辨識曲目,若是辨別不出,就只好請小姐在這裡止步了。”
青萍也不入坐,心道,若要彈琴未必可以勝過你,但是在姐姐身邊什麼曲子沒有聽過,還怕了你的考問麼,想到此處便輕輕頷首道:“董姐姐儘管彈奏吧,小妹在這裡洗耳恭聽就是。”
董青沅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原來不過是清秀端麗,但是笑顏初綻之後,周身上下流露出風情無限,令得站在最後面的褚老大不覺看直了眼,董青沅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過,然後伸出素手撥動琴絃,輪指輕拂,一串清麗動人的音符宛若嘆息一般從指下逸出,只彈奏了一個小節,董青沅就停下手來,含笑看向青萍,眼中透出詢問之色。青萍淡淡一笑,知道董青沅這是有心為難,琴曲無數,這其中不免有些相近的斷篇,不過一小節曲調,若是冷僻的曲子,就是精通音律的人也未必記得起來,不過這自然難不住她,略一思索,便從容道:“涼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望。感予心兮多慨慷。”吟哦之聲高低有致,宛若琴韻。
董青沅目中閃過佩服之色,她雖然以琵琶揚名,但是在琴藝上也算是少有敵手,這首曲子原本是趙飛燕的《歸風送遠》,可惜在宮亂中損毀,至今世上只留下部分殘篇,還是董青沅苦心蒐集,才連綴成曲,想不到青萍一聽就認了出來,更吟誦趙飛燕的篇章點明琴曲來歷,果然不愧是洞庭雙絕之一的劍絕。劍絕並不以音律見長,就已經有如此本領,卻不知道那位素未蒙面的琴絕,又該是如何的驚才絕豔,從心底發出一聲讚歎,董青沅起身斂衽道:“青萍小姐果然是精通琴藝的才女,青沅這是班門弄斧了,就請上樓去吧,素娥妹妹想必也會期望見到小姐。”
青萍微笑還禮,便向董青沅身後的內堂走去,楊寧早已習慣和青萍同進同出,正欲舉步跟上,卻聽見董青沅婉轉地勸阻道:“子靜公子且請留步,素娥小姐有言在先,這樓上只有知音人才能夠上去,可不許帶同伴隨從上去的,不如小女子在這裡再撫一曲,如果公子認得,再和青萍小姐一起上去如何,否則也只好請公子在廳內等候了。”
青萍微微一怔,停住了腳步,她可沒有料到那素娥竟然有這樣的要求,雖然合情合理,但是如果讓她拋下子靜自己上樓去,她可辦不到,看向楊寧,眼中透出猶豫之色,若非還眷戀那具焦尾琴,只怕她已經要拂袖而去了。
楊寧聽到董青沅的要求,第一個反應就是放棄,他雖然在洞庭雙絕身邊兩年,最多也就是聽聽綠綺彈琴,除了幾首特定的曲子外,可沒有留心其他的琴曲到底叫什麼名字,別說未必能夠辨別出曲目,就是辨別出來了,也未必叫得出來名字,可是就在他想要放棄,索性就在下面等候青萍的時候,卻觸到了青萍期盼的目光,心中一滯,再也說不出“放棄”這兩個字,沉默了片刻,楊寧的神情變得冷厲起來,雙目更是寒光暴射,冷冷瞥了董青沅一眼,漠然道:“很好,你彈奏吧。”
董青沅原本只覺得這個清秀少年略顯靦腆,並沒有什麼特別,不由懷疑楊寧是否真的是殺人如麻的魔帝。但是頃刻之間,眼前的文弱少年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望著自己的目光冰寒刺骨,宛若在冰雪裡浸潤了多年的利劍一般,似乎可以穿透自己的五臟肺腑,她生平沒有遭遇過什麼兇險,不能分辨楊寧身上狂湧而出的殺氣,只覺得眼前這少年彷彿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山嶽險峰一般,那種無堅不摧的威勢迫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就連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感覺到隱約的危險,她勉強一笑,慌忙低下頭去,避開楊寧的目光,隨便彈奏了一小節琴曲,卻不敢彈奏太冷僻的曲子,一縷琴音清幽入骨,婉轉清揚,彈了兩三個小節之後才停了下來,用徵詢的目光瞧向楊寧,雖然曾經答應過素娥,可是趨吉避凶的本能還是讓她留了些情面,希望這少年僥倖過關才好。
楊寧苦思冥想了片刻,隱隱記得聽過綠綺彈奏過這首曲子,卻是一時想不起名字,目光忍不住飄向青萍,青萍早已聽了出來,瞥了董青沅一眼,見她目不旁視,便用新學不久的《傳音入密》低語了兩個字,《傳音入密》是武道宗密技《千里傳音》的入門功夫,在三丈之內可以收束聲線,再遠一些效果就不行了,而且若是功力精深之人還可以探聽到聲浪的變化,比起《千里傳音》來說可算天差地別,但是好在所需內力不高,青萍在兩丈之內已經可以勉強運用自如,再說董青沅又不是武功高手,所以青萍才會堂而皇之地用了出來。聽見入耳的語聲,楊寧眼睛不由一亮,緊鎖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脫口道:“是《綠竹》麼?”
董青沅還未回答,青萍唇邊已經露出笑意,在董青沅身後輕輕點頭,董青沅目光低垂,眼睛的餘光已經將青萍的小動作看在眼裡,雖然不知道清萍是如何傳遞訊息,但是至少她可以看得出來楊寧對琴藝一知半解。不過楊寧既然已經答出了問題,她也無心攔阻,無論如何魔帝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人物,若非事先答應了素娥不許他人隨便上樓,她也未必會為難楊寧,讓自己陷入這樣艱難的處境,暗自嘆息一聲,她有幾分冷淡地道:“子靜公子也請上樓吧。”說罷將目光移到了褚老大身上,心道,無論如何這人可萬萬不能讓他上去了,就是再有人透漏了答案,自己也要據理力爭才是。想不到褚老大卻是識趣,還沒有等董青沅開口,就慌忙將手中的琴盒交給了楊寧,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逃了出去,還帶著一臉慶幸的神情,董青沅見狀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本有些鬱悶的心情不禁舒展開來,連連揮手催促楊寧和青萍自行上樓去。
青萍自然知道董青沅手下留情,若是董青沅索性讓楊寧上前彈奏一曲,可是絕對會露餡的,見董青沅不為己甚,青萍報以歉意地一笑,向董青沅點頭致謝之後,和楊寧並肩走入內堂。在內堂通向樓上的樓梯前,兩個白衣侍女垂首肅立,見到兩人都是深深一拜,左右分開讓開樓梯,放兩人上樓去了。
從內堂的樓梯上去,直接到達頂樓,又是兩個白衣侍女挑開水晶簾櫳,將兩人引入琴室。所謂的琴室,經常是一間開闊的廳堂,地下埋上一些空酒甕,用來形成回聲,其中陳設或者雅緻,或者華麗,卻是琴師自己的愛好了。宛轉閣的這間琴室卻是與眾不同,木製的地板下面離地半尺,走在上面可以發出響動,琴室左右兩側清一色都是長窗,窗子高高支起,垂下淺碧的輕紗,窗臺上各自放著幾盆蘭芷,輕風吹過,綠紗飛揚,帶來幽香一縷。只四下打量了幾眼,青萍就知道這間琴室最適合彈奏樂器,且不說地板下面的空氣流動可以有助回聲,支起窗子,還可以將琴室的空間無限擴大,再加上三面臨水,高處風疾,在此地撫琴,就是不用內力,也可以讓方圓百餘丈之內的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宛轉閣能夠揚名秦淮,也算是名至實歸。
青萍放眼看去,只見這間琴室被中間的一道竹簾分成內外兩進,外進左右擺著八張清漆長案,案頭放著清茗一盞,長案後面各自鋪著一方竹蓆,上面加了繡著綠葉白花的柔軟坐墊,可以讓客人坐得舒舒服服。簾前左右各自站著一個侍女,也是穿著白色衣裙,面上卻多了一襲白紗,只露出一雙眸子,而在左右長窗之下,各自放著一套茶具,此刻爐上正烹著清泉,白色的水氣縷縷升騰,給這略顯清冷的琴室添了幾縷溫暖。竹簾之內則是光芒黯淡,令人看不清楚裡面的格局,但是透過竹簾縫隙,隱約可見一個廣袖長襦的雪衣女子坐在席上,面前放著一具瑤琴,卻不知是否就是那具名聞遐邇的焦尾琴了。
此刻琴室內已經坐了幾個人,左側最上首的席位上坐的是豫王楊鈞,今日他只穿了一件月白的博袍,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多了幾分飄逸沖淡,在這樣的環境裡,越發顯得氣度雍容。楊鈞下面空了兩個席位,最末一席坐著一個面白微須的布衣文士,面前放著一具瑤琴,正在閉目養神。右側的四張坐席空了三張,坐在首席的卻是一個儒雅風流,容顏俊美的青衣書生,不過這人雖然穿著男裝,任何人瞧見她那雅麗如仙的容顏,也立刻就會知道這書生原本是女子裝扮的,雖然如此,這女子的裝扮卻不曾流露出一分陰柔氣息,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灑脫飄逸,氣度從容,令人好感頓生,腰間懸著的那柄樣式典雅古樸的長劍更是給這女子添了幾分英凜之氣,令人憶起她在江湖上高高在上的身份。
一看到那青衣書生,青萍卻是心中一凜,右手按在了劍柄之上,厲聲道:“顏紫霜,你怎麼會在這裡?”楊寧的反應更是直接,身影一閃,已經將青萍擋在身後,一雙幽深冰寒的鳳目緊緊盯著顏紫霜,眼中透出無窮的殺機,他可是很清楚,這個女子才是自己最大的對頭,其他人和自己為敵,或者是為了恩怨,或者是為了利益,就是曾經和自己兩敗俱傷的平煙,也不過是為了追求武道的真諦,都有化解的可能,只有這個女子,雖然清明如水的雙眸蘊涵著無限慈悲,但是身為翠湖入世一系的弟子,一定會是武道宗嫡系傳人最可怕的對手,歷代魔帝不會畏懼真刀實槍,但是對於這些立誓匡扶正義,剷除邪魔,無所不為,佔據了優勢人心的敵人,應付起來還真是倍感頭疼。
顏紫霜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只是拿起長案上的香茗輕輕啜了一口,繼而明眸流轉,淡淡道:“子靜公子,青萍小姐,紫霜自然是前來參與琴會的,兩位可是有什麼疑問麼?”
青萍想起岳陽敗戰之辱,只覺心中怒火升騰,正要出言諷刺,楊寧已經冷冷道:“那樣最好不過,你若是想要和我作對,可別怪我大開殺戒,憑你的武功,還沒有和我交手的資格。”
顏紫霜眼中閃過一縷光芒,微笑道:“紫霜武功雖然不濟,卻從不畏懼強權,子靜公子在赤壁殺得江南群雄血流成河也還罷了,畢竟是為了自保,一個巴掌拍不響,不能將責任都推到子靜公子身上,但是烏江的林群林大俠又有什麼過錯,過路的旅人又有何辜,子靜公子要將他們斬盡殺絕,還要放火焚屍,這件事紫霜絕不會坐視不理,不過今次紫霜不願攪擾琴會,日後再見,紫霜自會代武林俠義之士,向子靜公子討還一個公道。”
楊寧一皺眉,烏江之事雖然他也知道,但是自己既然沒有做過,他也懶得聲辯,想不到顏紫霜一見面就要將這樁血案推到自己身上,雖然從不畏懼人言,也不能任憑別人誣陷,正要厲聲辯白,只聽簾後傳來幾聲錚錚琴音,宛若金石相擊,入耳驚心,似乎帶了不悅之意,阻止了楊寧還沒有出口的話語。然後一個面蒙輕紗的侍女揚聲道:“素娥小姐吩咐,今次宛轉閣中以琴會友,不論江湖是非,顏仙子,子靜公子,兩位不管什麼恩怨,只要出了琴室,是打是殺,小姐無權過問,但是在這琴室之內,兩位卻都要遵守小姐的規矩,否則就只好取消兩位參與琴會的資格了。”
顏紫霜聞言微微一笑,向簾內略一欠身,表示歉意,然後轉過臉去,明顯的不想再理會楊寧,楊寧卻是劍眉一軒,兩道清冷如寒江,凌厲如青霜的目光透過竹簾向內望去,這一道竹簾實在遮擋不住他的目光,但是簾內的女子竟然也蒙了雪白的面紗,周身上下,除了一雙明亮如寒星的璀璨雙眸之外,就只有一雙纖纖玉手露在外面,就連高矮都難以判斷,更別說相貌身材了。想起初到金陵的時候和這個女子曾經有過目光的接觸,楊寧只覺心中微動,想不到這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竟然有勇氣當眾訓斥顏紫霜和自己,雖然不願承認,但是兩人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正邪兩道頂尖的人物了,這女子竟有如此膽識勇氣,當真令人佩服。目光一閃,發覺眾人望向簾內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敬意,楊寧雖然桀驁,卻不是強詞奪理之人,便也不再言語,自行走到右邊最後一席坐下,以他的性子,卻是寧願坐在最末一席,也不肯坐在別處,自認屈居顏紫霜之下的。
青萍狠狠瞪了顏紫霜一眼,走到楊寧身邊坐下,雖然按理說應該一人據一席,但是這裡的人多半都心知肚明,真正要鬥琴的多半是劍絕青萍,而非楊寧,所以竟是無人過問。
又過了片刻,琴室內先後走進了吳澄、戰惲、俞秀夫三人,看到室內情景,俞秀夫猶豫了一下,才坐在楊寧的上首,吳澄和戰惲卻是毫不猶豫地坐在了楊鈞下首,因為吳澄聲言不會參與鬥琴,所以兩人也是坐在了一起,琴室內的坐席只留下兩張還空著。
又過了片刻,直到琴會即將開始的時候,才有兩人姍姍來遲,來人是一男一女,正是楊影和秋素華,楊影丰神如玉,穿著女裝的秋素華也是嫵媚動人,兩人並肩而行,正如一對璧人,令得眾人側目。楊影冷冷環視四周了一圈,目光中盡是倨傲之色,也不和任何人打聲招呼,通名道姓這一程式也省了,直奔左側第三席坐下,神態十分傲慢無禮,就連坐在左側最末一席,惟一真正為琴會而來的布衣秀士也是微微皺眉,露出不虞之色。秋素華卻是禮數周到,先向簾內斂衽一禮道:“胭脂書生秋素華拜見素娥小姐,久聞小姐琴藝冠絕西南,素華仰慕已久,今次冒昧前來,不敢說爭奪焦尾琴,但能一聆小姐仙音,餘願足矣。”
簾內傳出一縷優雅淡漠的琴音,似乎是簾內主人正與來客相互揖讓一般,表現出歡迎之意,秋素華笑顏如花,又向簾內行了一禮,這才在顏紫霜下首入座。
見席位都已經滿了,先前代主人說話的那個白衣侍女再度揚聲道:“我家小姐今次東來,只是為了替焦尾琴尋一個主人,雖然我家小姐以琴藝聞名天下,但每每遺憾不能將焦尾琴的優點發揮到極致,只因久聞江南人傑地靈,這才攜琴前來金陵,想要以琴會友,若有能在琴藝上登峰造極的大家,小姐情願將名琴轉贈,以免明珠投暗,愧對寶琴。只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焦尾琴乃是琴中聖品,若是尋常人得到此琴,恐怕多生是非,不得已標價千金出售,希望獲琴之人有能力自保,也好杜絕一些憾事的發生。其實我家小姐雖然寄身風塵,千兩黃金不過是一曲纏頭罷了,並無求財之意,還請各位不要誤解才是。”說罷,兩個白衣侍女斂衽下拜,簾內的雪衣女子也是盈盈拜倒,簾外眾人各自還禮,皆道不會多疑,就是楊影,雖然倨傲不肯還禮,目光也柔和了許多,顯然也對那白衣侍女的話頗為欣賞。
禮畢之後,簾內的雪衣女子再度坐定,另外一個不曾說話的白衣侍女走進簾內去了,卻將一個琴盒從裡面遞了出來,外面的那個侍女接過琴盒放在身前,琴盒開啟之後,裡面是一具古琴,鶴山鳳尾,龍池雁足,流紋溢彩,五色斑斕,尾端帶著明顯的焦痕。那侍女肅然道:“這就是蔡中郎的焦尾琴,在我家小姐手中已有三年,朝夕摩挲,時刻不離,這次小姐決意忍痛割愛,實在是不願辱沒名琴,為了公平起見,這次琴會小姐不會使用此琴。如今各位想必都已經明白我家小姐的心跡,琴會就此開始,我家小姐先行彈奏一曲,用以拋磚引玉,之後諸位客人有意者可以依次彈奏,若有能夠藝壓群倫的,焦尾琴就是他的。如果最終難分勝負,我家小姐決意鬥琴,最後勝者可獲此名琴焦尾,不論勝敗,都是切磋琴藝,勝者不必過分歡喜,敗者也不必心生怨尤,以免負了我家小姐一片苦心。”
眾人見這白衣侍女言辭儒雅,條條是道,有婢如此,可見主人之不凡,雖然這素娥小姐始終不曾言語,只聽見幾聲琴音,也知此女心中自有丘壑,在唸及她售琴的苦心,都對這不曾蒙面的女子生出好感來,更有了無盡的好奇心,不知道這名聞遐邇的焦尾琴,終究會落入何人之手。
簾內的侍女從容點起一爐清香,香氣溢位的一瞬,一縷流水也似的琴音婉轉而起,先是春水之清麗,後如秋波之明澈,繼而是冰下寒泉的艱澀,聽到此處,只覺水之冷暖點滴在心頭,琴聲越來越冷凝,好似冰泉凍結,漸漸沉寂下去,直至無聲無息,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正在眾人側耳聆聽之時,琴絃中風波再起,似乎是一道山泉破冰而出,千絲萬縷,匯聚成溪流,溪流潺潺,沿著山岩飛濺而出,霎時間珠飛玉濺,泠泠流轉,琴聲漸漸豐沛起來,就如同溪流匯入江河,江浪滾滾,琴聲連綿不絕,彷彿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更和樓外的滔滔江流融合在一起,令人幾乎分辨不出何者是流水,何者是琴音。眾人眼前彷彿看見琴音和滔滔江水一般,湧入到茫茫碧海中去,繼而琴音轉為寥廓跌宕,如同海浪不絕於耳,指法越發精妙,幾乎可以聽出每一滴海水的流淌歡唱。
能夠參與琴會的雖然只有室內幾人,但是宛轉閣外卻聚集了不少人,或者立在遠處,或者乘坐畫舫,聽著隨風飄來的美妙琴音,都是讚歎不已,更有人從守門的碧姑娘那裡知道,此刻彈琴的正是素娥姑娘,不禁暗自嗟嘆,素娥琴藝如此驚絕,這焦尾琴當真可以賣出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