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日,雨後初晴,君山西南處,瀟湘斑竹掩映中,聽濤閣內外戒備森嚴。聽濤閣其實是一座佔地頗廣的華麗莊園,倚山背水,景色怡人,此處名義上為岳陽一位富商所擁有,可是實際上卻是滇王吳衡的別院,用來招待秘密往來的各地使者,自從八月二十五日,唐仲海與滇王吳衡在長沙一會之後,失意北返,這座莊園就入住了神秘的貴客,雖然為了掩人耳目,寧素道沒有派來重兵把守,但是所有道路關鍵之處都設下了明暗崗哨,不許閒人接近。
在通往聽濤閣的關鍵之處,山路道口,兩個錦衣大漢負手而立,狀似悠閒,實際上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留意著動靜,他們都是寧素道郡守府中的一等侍衛,改了裝扮在這裡守衛。
其中一個白麵漢子看看天色,笑道:“馬上就到午時了,換班之後我可要好好喝幾杯酒。”
另一人皺眉道:“不是說王上今日要來麼,你可別不經心,若是有什麼紕漏落在王上眼中,只怕你三年五載都沒有機會升職了。”
那白麵漢子似乎來了精神,狀似神秘地道:“你還不知道麼,今日王上不來了。”
另一人疑惑地道:“怎麼會呢,我昨日明明聽統領說今日王上要來和貴客相見,讓我們小心巡視。”
白麵漢子得意地道:“你那是過時的訊息了,昨夜那些貴客送了書信給王上,說是要延遲一日,王上已經同意,所以明日才是最重要的,這幾天我們日夜輪防,早就疲憊不堪了,若不趁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不出紕漏才怪呢。”
那人有些嫉妒地看了白麵漢子一眼,此人若論武藝才能不過爾爾,可就是有本事將統領大人哄得眉開眼笑,訊息靈通的很,他既然這樣說了,就是八九不離十,默默頭上的汗珠,頭上秋陽高照,曬了幾個時辰,他也不免覺得疲倦,既然今日王上不會到此,他也就放鬆了許多,索性走到路邊竹林之內,揀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口中卻道:“我歇一會兒,你幫忙看著,若是統領大人過來巡視,可要知會我一聲。”
白麵漢子眼中閃過怒色,繼而變成譏誚,笑道:“也好,你放心,統領大人若是過來,我遠遠就能看到。”
側過身去,白衣漢子心中暗惱,心道,平日裡只知道明裡暗裡罵我會拍馬屁,老子可從來不曾偷懶躲閒,憑你這點本事心術,若能高升真是妄想,若非老子不想和你結仇,今日就陰你一次,讓統領大人訓斥你一頓。
正在這樣想著,突然看到山路上一個灰衣少年緩緩而行,向這邊走來,他本來正在氣惱,便高聲道:“喂,小子,這裡不許閒雜人等擅闖,你要遊山往東去,不要在這裡盤桓。”他說話官氣十足,若是聰明之人,便會立刻離開,這些日子都是如此。不料那灰衣少年絲毫沒有停頓,在他說話之時已經來到近前,白麵漢子心中一抖,這少年行走之時看上去明明極為緩慢,可是百十餘丈,卻轉瞬行過,這人定有問題。他按住刀柄,叱道:“你是何人,站住,不許接近。”他提高了聲音,想讓在林中休憩的同伴警覺,這少年雖然明顯不可易與,若能前後夾攻,或者能夠得手。
那少年停住腳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白麵漢子只覺得那人的目光滿是殺氣,他緊握刀柄的手青筋迸起,感覺周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透一般寒冷,他心中大驚,仰頭就要長嘯示警,可是他一張口,鮮血卻是狂湧而出,他猛烈地咳嗽著,咳出的鮮血中夾雜著內臟碎片,不知何時,那少年竟已無聲無息地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倒在地上,努力地望著旁邊的竹林和那個灰衣少年,期望看到這少年被同伴襲殺。那灰衣少年走到他身邊,低頭去解他腰間的佩刀,就在這時,一道寒芒從林中電射而出,襲向那少年背心,白麵漢子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孰料灰衣少年的身形突然飛騰而起,如同電火流光,以魚龍反躍的奇絕身法倒縱而起,他手中正是白麵漢子的佩刀,人在空中凌空一刀劈下,寒光流虹,白麵漢子雙目迸裂,眼睜睜看著同伴被那神魔莫測的一刀分屍裂體,鮮血和殘軀從空中墜落,白麵漢子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灰衣少年向聽濤閣方向緩緩走去的背影。
聽濤閣內院正堂之中,藍衣青年負手而立,望著堂上的那副長寬丈二的中堂畫“破釜沉舟”陷入深思,那是一幅名家筆墨,畫卷上霸王項羽披甲執銳,殺氣騰騰,正率軍衝陣,遠處河中,隱隱看見沉舟的殘骸,霸王的武勇,秦軍的恐懼描述得淋漓盡致。
在堂下,青衣書生莫青雲和練無痕不知交換了多少個眼色,卻都是神情無奈,昨日回到聽濤閣,藍衣青年突然推遲了和滇王吳衡會面的時間,在這兩人看來,若是吳衡在此,必有高手隨侍,這樣即使那灰衣少年果然出現,也不可能得手,若是僅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只怕會損傷慘重,可是他們的意見卻被藍衣青年否決。他們知道主上的性情,決策之前雖然從諫如流,一旦下了決定,便不容更改,所以兩人雖然不安,卻也沒有辦法阻撓當前的局勢變化。
聽濤閣正堂外面的寬廣院落之中,兩個黑衣青年一左一右扼守,一佩靈蛇劍,一佩直鋒尖刀,正是當日在半山亭護衛的兩人,他們凝立如山,警惕地守衛著院門。突然佩劍的黑衣青年輕輕轉頭,皺眉道:“周雲,我好像聽見了古怪的聲音,很像是臨死之前呼救被遏止的聲音。”那佩刀青年面色一寒,道:“焦平,莫非那人果真是衝著主上來得麼?”這時,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慘叫,卻中途斷絕,似被人生生切斷了咽喉。
兩人都是大驚,對視一眼,正要說話,這時候另外兩聲慘叫響起,兩人心中都是一凜,聽第一聲慘叫,應是護衛聽濤閣園門的方向,而接下來的慘叫聲卻是向這邊靠近,看起來這人定是一路殺來,這般狠毒驍勇,定是那灰衣少年無疑。絕不能讓這少年進去,兩人向內示警之後,交換了一個眼色,當日在軒轅臺,兩人雖然被灰衣少年威懾,可那主要是因為兩人本就沒有得到出手的指令,如今縱然那灰衣少年厲害無比,他們也不能輕易退卻,否則今後還有什麼顏面繼續守護主上。
接下來兩人幾乎是備受煎熬,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人竟是要剷除四周的郡府護衛之後,才會進來一般,可是他們的主上早有吩咐,不許他們出去迎擊,只能在此地固守,無奈之下,兩人只能眼眥欲裂地等著刺客到來,雖然那些守衛和他們沒有關係,可是眼睜睜看著有人在自己身邊殺人而無能為力,這種屈辱讓他們更加渴望一戰,即使是必死無疑。不過兩人也漸漸生出寒意,那人如此快捷輕鬆地剷除四周的護衛,換了自己絕無可能做到。正在兩人苦苦等待的時候,耳邊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兩人舉目望去,只見多日來場合他們打交道的巴陵郡守府的護衛統領順著石板小徑正向他們奔來,周雲連忙迎上道:“劉統領,快些到我們這邊來。”焦平冷冷一笑,跟著周雲迎上,隱隱護著周雲之側,神色間有些不以為然。那統領眼中閃過期望之色,拼命奔來,孰料,就在他剛剛被兩人一左一右拉住手臂的時候,一道驚鴻凌空掠過那人身側,血花飛濺,劉統領的首級飛起,在周雲和焦平的驚呼聲中,劉統領屍身倒地,那抹驚鴻餘勢未歇,從兩人身邊擦身而過,飛行五六丈,沒入黑漆院門當中,卻是一柄斷刀。
周雲和焦平嚇出一聲冷汗,同時怒喝道:“什麼人,滾出來,不要藏頭露尾。”
青石小徑拐角處,竹林之後,傳來一聲長嘆,然後兩人便看到一個灰衣少年負手而出,明明剛進行了慘烈的殺戮,可是他身上卻沒有一滴鮮血,他的眼中更是一絲激動情緒也無,若非是周雲和焦平兩人早已有了成見,只怕絕不會相信這少年就是屠殺了滿園護衛的刺客。
子靜望著兩個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又是一聲輕嘆,想不到今日要殺之人竟然是一見如故的知交,想起昨日那藍衣青年的誠意拳拳,怎不讓他有些失落,可是自己竟然已經允諾過那黑衣首領,就沒有任何扭轉的餘地。抬足向正堂的院門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了鮮血染成的足印,雖然衣衫沒有血跡,可是他足靴底部卻已經是血跡斑斑。
周雲深吸了一口氣,拔刀出鞘,冷冷道:“閣下今日前來,可是為了行刺我家主上,姑且不論主上對閣下十分禮遇,那些護衛何辜,閣下要如此濫殺。”
子靜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這些人殺就殺了,有什麼好說的,世上沒有無辜之人,他們既然拿著刀劍,就要有被刀劍所殺的準備,念在昨日與你有一面之緣,你若退去,我不殺你就是。”
焦平撤劍上前冷冷道:“那也未必,說不定反而是我們饒你一命呢。燕山護衛玄組,陰山劍派焦平請閣下賜教。”
周雲也寒聲道:“燕山護衛玄組無悔刀周雲,請閣下賜教。”
子靜望望明淨的天空,嘆息道:“既然你們自己尋死,也怨不得我,左右今日我要殺了你們的主上,已無情意可言,再說若能斬草除根,或者今日之事不會有人知道,我便可以繼續留在洞庭了,你們認命吧。”
焦平和周雲面面相覷,這少年莫非是呆子麼,他在此殺人全無掩飾,就是滇王的屬下再無能,也能查出他的身份,此事想要無人知曉,只怕比登天都難,兩人原本以為這灰衣少年有意戲弄,孰料這少年神情肅然,顯然不是開玩笑,兩人揮去這少年是否白痴的疑問,首先發難。
周雲執刀撲上,一刀斬向子靜面門,他的刀法充滿了一去不回的氣魄,刀化長虹,威勢凌人,而焦平從側面呼應,細長的劍身如靈蛇吐信,攻向子靜右肋,這兩人的武功一個堂堂正正,猛烈悍勇,一個詭異狠毒,防不勝防,配合起來當真是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