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千年的道門祖庭。二十四巖,九十九峰,一百零八景,四十九座大小道觀縱橫相連,將之化作了一片靈山霧靄中莊嚴的道門國土。
今天這片國土分外顯得莊嚴隆重,從山腳下的山門之處就沿途都擺上了香案儀仗,絲竹鑼鼓,一直到太清殿前的廣場,因為從上面忽然傳來的訊息說,去五陰山巡視下屬道觀,看望故人舊屬,安撫人心的張天師要在今日回山,下面的人這才慌慌忙忙地佈置起來。雖然有些倉促,但對於當今天下道教第一人來說,就算只是返回自家山門,這種出迎規格也是必須要的。
但是和事先安排有些不一樣,這些香案儀仗都剛剛擺好,人都還沒有準備得好,張天師的車駕便出現了。
負責儀仗的道人剛剛有些慌張,旋即又馬上愣住了,因為這車駕並不是從地面而來,而是在天空之上帶著一抹耀眼的金光和巨大的風雷之聲朝龍虎山頂的太清大殿疾馳而去。就算是在白晝,這一抹金色的巨大流星也是閃亮無比,沿途更彷彿有隱隱的雷鳴環繞周圍,當真是當今道門天下第一人的風采。
沿途的百姓有不少看見的同時便跪下磕頭,不過這景象落在明白人的眼中便能推測出龍虎山上大概是有些其他什麼事情,否則以張天師的習慣,絕不會拋下其他隨從儀仗用金光雷遁這樣獨自趕路,這樣連帶著馬車一起急速飛遁看起來固然驚世駭俗。宛如仙人一般,但那差不多也是相當於用無數張中品符籙一路燒著才能達到的效果,龍虎山家大業大不錯。也絕不敢用這樣的手段來當做日常用度。
更何況以張天師的身份地位,還有他個人的習慣來說,這樣孤身飛遁的排場確實也不如沿途接收著路人跪拜,香案迎接來得隆重氣派。
龍虎山,太清大殿前的廣場上,數百道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時,看著那一團金光的馬車破開半空中的雲海飛馳而來。連忙上前拱手躬身引接:“恭迎天師法駕!”
馬車帶著隱隱的雷鳴聲放緩速度降落在廣場之上,這是一架極其寬大,奢華。氣派而莊嚴的馬車,說不定就連天子的御駕也不見得能有如此威嚴,而且這馬車通體都是由極好的法術材料如雷擊木,冰蠶絲。萬年溫玉等等精心打造。上面或明或暗地篆刻了無數符籙,如今在雷光和金光旋繞下看起來簡直不似人間能有的器物。
而端坐在馬車正中的是一位看似只有四十來歲的中年道士,頭頂芙蓉冠,身披天師袍,腳踏登霄雲履,相貌端正,膚色如玉,一雙眼睛閃爍著震人心脾的亮光。在周圍金光和雷光中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呼吸都透露出無比的莊重和威嚴。彷彿一座降臨人間的神祗。他就是天下道門第一人,龍虎山當代天師張元齡。
隨著張元齡緩緩邁步走下馬車,圍繞馬車的金光雷光才慢慢消散,拉車的四匹駿馬也化作雷光收入至車上的符籙中,這樣飛天疾馳的法器自然不會是真的馬在拉。周圍立刻便有早候著的力士上前將這馬車抬起,送回天師府中去施法維護保養。
雖然似乎回來得很急,但張元齡並沒有表示出一絲一毫的急迫,只是在幾位觀主和掌院的陪伴簇擁下緩步天師府走去,後面尾隨的道士們只能用匍匐在地仰望神祗似的眼光瞻仰著他的背影。這位掌教天師的每一個步伐,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氣度森嚴,都能讓人一見之下就生出敬畏,就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偉大的存在。
將張元齡送入天師府中之後,尋常的天師教弟子只能守候在門外,只有和張元齡最為親近,身份也最高的幾位觀主掌院陪著他一起來到了早準備好了的靜室中。
這個時候,張元齡的臉上才微微露出一些表情來,好像終於從一尊只能受人膜拜的神像變回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這個人臉上的神色明顯有些不怎麼好,他那一雙修飾得很好的長眉已經緊緊地皺在一起,問:“是何時出的事?地靈師是何時出走的?”
“...是二十三日之前...”一位掌院的額頭上已經有些微微的汗水。“我們本不欲驚擾天師,在發現之日開始便著人下山去四處搜尋,只是一直遍尋無果。而且此事不知為何卻被淨土禪院那些和尚知曉了,前些時日居然派遣了那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小神僧十方到我荊南之地來四處尋訪......雖然看起來也沒查出什麼來,但是此事萬一被淨土禪院知曉,那些和尚必定會大肆宣揚,對我道門聲譽大大不利,我們這不得已才發出傳訊符鶴,請天師回來主持大局。”
微微思量了一下,張天師開口先問:“...你們通知御宏沒有?”
“有的。此事事關重大,所以同樣也發了符鶴去通知御宏真人。”
這個回答讓張天師的眉頭微不可查地又朝中間皺了一皺,好在這位掌院馬上又說道:“不過是前日晚間才發的符鶴,御宏真人若是在雲州深處,那該是昨日才收到。而他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怎麼樣也要兩三日之後去了,畢竟人比不得符鶴可以一路不休息地飛遁。”
張天師的眉頭這才又鬆了些下去,嘆了口氣微微搖頭:“要御宏去雲州深處和那些五行宗道人打交道確實是有些委屈他了。只是此事若成,對我天下道門有莫大好處,也只有他的道法修為精深,足夠能鎮得住那些五行宗的怪物,不止讓那些人小覷了我龍虎山,所以這才不得不讓他去那種蠻荒野地。”
這掌院立刻躬身道:“天師心繫我中原道門興衰,用心良苦之處御宏真人也定能領會。何況還有恆亮師侄也隨同他一路在那蠻荒中跋涉,想來他也絕不會有半絲怨言。”
張元齡擺了擺手:“還是說地靈師之事。當日是何人看守地靈殿的?如何會讓地靈師走脫了的?從祖師立教之時便有話留下,絕不許放地靈師離開龍虎山。雖然這麼多年來地靈師從無異動。但教中規矩從未放鬆,地靈殿的鎮守法陣一直都小心翼翼,負責看守地靈殿的也是千挑萬選的派中精英弟子,又如何會在這時候出現這等事來的?”
說到後來,張元齡話語中的震怒之意已經越來越明顯,伴隨著他的聲音,周圍空間中好像還有陣陣的雷鳴和金光在若隱若現地閃爍。整間靜室都在微微搖晃,正彷彿有聖人動怒天地色變的味道。周圍的幾個觀主掌院都默然不語,不過也沒有聖人之威下的噤若寒蟬。他們也都算是張元齡的親近之人,這位張天師在他們的眼中只是掌教,首領,帶頭人。不是其他中下層道士眼中的那般如神祗一樣的崇高無上。
但即便如此。那掌院的額頭上的汗水也是越來越大顆,繼續說道:“...當日是虛樹師侄負責看守地靈殿。當日也正是每年一次地給地靈師送上血食祭品之日。我們事後才發現,那地靈師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有了預謀,居然從每次的血食中節下一小部分精血以秘法儲存,長久以來都以精血慢慢腐化地靈殿中的陣法,那日便一舉破開陣法遁地而逃。”
“祖師親設的符陣哪裡有那麼容易便輕鬆破去?就算能破去,那看守的弟子難道是死人麼?就算不能阻止那孽障離去,難道連發訊告警也不會麼?”
“...當日虛樹師侄中了地靈師的法術昏睡過去了。”
“地靈師被祖師拘禁至此已有近千年。供給他的血食也都極其有限,他截留下一部分用以破陣也就罷了。又怎可能讓他恢復元氣施用法術?而且那孽障若是真能出手,又怎能只是將人昏睡過去這樣簡單?”
“...地靈師的元氣確實遠未恢復,所以他也只能是用‘迴夢令’將虛樹師侄迷昏過去...”
“迴夢令?”張天師好像聽了個荒謬之極的笑話一樣。“區區下品法術也能將我天師教精心挑選出來的精英弟子迷昏過去?那弟子難道是喝醉了才去地靈殿值守的麼?”
“這...虛樹師侄因為年紀尚輕,根骨天賦也不甚佳,道法修為一直不甚高深,這才中了那地靈師的法術而沒有來得及示警,一直等到兩天後前去換班的弟子才發現他昏睡在地靈殿中......”
“既然修為不夠,年紀尚幼,又如何能去地靈殿那般重要的地方當值的?”張元齡的聲音越來越震怒。“立即將此弟子廢去修為,逐出天師教,終生不得再上龍虎山一步!元通你用人不當,身為掌院也難辭其咎,罰你免去掌院之職,去後山面壁一年思過!”
這位叫做元通的掌院額頭上微微見汗,但卻並不是太過驚慌,只是俯首說道:“元通失職,甘領責罰。只是......虛樹師侄乃是元虛師兄的獨子,元虛師兄乃是對我龍虎山有大功之人,當年身隕之後天師也曾著令要多加看護他的後人,所以在前年虛樹師侄年滿二十之後,元通才將他安排入地靈殿去值守。地靈師這數百年間並無異動,地靈殿的值守向來就是清閒優渥之處,原本是想著優待虛樹師侄的,哪裡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故來......還請天師看在元虛師兄的份上對虛樹師侄從輕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