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黃昏日落的時候,終於不可避免地談到了那個問題——殺人。
殺人。這件事自人類出現在地球上之日起,一直到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始終是人類文明史當中一縷抹不掉的陰影。
算起來,復活之後,死在李真手上的人……已經有七個了。七條人命……是這些天,當他從那晚近乎癲狂的狀態當中逐漸擺脫出來,在心裡想得最多的一個詞語。
即便是一個職業軍人,哪怕是上了戰場的職業軍人,窮其一生,也背不上七條人命吧?然而自從進入了這個世界……他竟覺得自己有些身不由己了。
不去找麻煩,麻煩卻會找上門。他一直沒有弄清楚,究竟,從前那種平安度過了十七年的生活是真實的,還是這種飽含著槍火與鮮血味道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以前他讀過一本小說,那裡面說,很少有人會在殺人之後覺得興奮、快意。若有,那也是白痴或者精神病——大意似乎如此,他已經記不大清楚了。當時讀到這段話只覺得很有道理,卻未想到如今自己竟然真的經歷了這種狀況。
然而令他最恐懼的,並非殺人這件事情本身,而是……
為什麼我沒有那樣強烈的感覺?
即便是警察和士兵,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第一次奪走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性命、哪怕那人十惡不赦,之後也是會接受心理輔導的吧?就是說他們其實對於那種行為有些無法接受?
但對於李真來說,他還清楚地記得,在他第一次接觸能力者世界的那個夜晚,將“電鰻”活活摔死之後,靠坐在荒山的一顆樹下,心中竟沒有過多的不適感。
相反的,似乎還有那麼一點、不明顯的……快意。
並非是因為殺掉了一個壞人而快意,更是某種微妙的、極微小的宣洩感。
因而每次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心中一涼,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另外的某種東西。
不那麼像是一個人了。
即便就在此時,當他試著儘量平緩地,對自己的父母說出自己過往的經歷時,其實心中感覺最強烈的也並非那種負罪感。而是……類似小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玩,回到家裡被媽媽發現、害怕被責罵的感覺。
很多事情,一個人做了,並未覺得不妥。但如果再想到父母親人知曉這件事情之後的反應的話……心裡就會變得怪怪的。就好像很多花叢浪子在獨身的時候可以毫無顧忌地搭訕調情,然而若是身邊坐著自己的父母……
總會覺得束手束腳、甚至羞於啟齒吧?
眼下李真便是那種心情。
明明昨夜,擊殺那些殺手的時候,心中滿是擔憂與憤怒,責怪他們怎麼敢——怎麼敢試圖再次拆散自己與可松短暫的重逢。
然而現在說出來……卻只覺得聲悶氣短,覺得爸媽也許會對自己很失望、抑或覺得自己變成了那種暴虐成性的屠夫、把人命視作無物。
因而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最後乾脆沒法兒再繼續,而是坐在床邊,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