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的馬車看起來平淡無奇,實則用了鐵木做廂板,而且外面裹著銅,內裡裹著鐵,做工苛刻,簡直就是個小堡壘。
區區一枚土製炸彈,根本奈何不了唐毅,只是被震動了一下,額角撞得青紫,把烏紗壓得低一點,也就看不出來了。
其實明眼人都清楚,刺客根本沒有想過成功,正如他所說,要做博浪沙一擊,分明是把唐毅當成了秦始皇,他要鼓動天下人,一起來反對唐毅。從行刺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抱定了必死之心。
相反,他更盼望著死的壯烈一些,悽慘一些,越是可憐,就越能激起同情,掀起風浪。
果然,在唐毅遇刺之後,所有的衙門都動員起來,很快他們就確定了刺客的身份,他是陝西人,祖上是世襲的指揮僉事,由於革除了世襲軍職,他失去了繼承的官職的權力,參加武舉落榜,入選軍校沒有成功,生活潦倒窘迫。
他就把責任算在了唐毅的頭上,才有了這一次的刺殺。
“荒唐,老子一個字都不信!”
譚綸狠狠啐了一口,把調查的報告扔在了地上。
“吳老尚書,這就是你調查的結果?”譚綸瞪圓了眼睛,怒不可遏。
在他的對面,正是刑部尚書吳百朋,此老早年在東南抗倭,和譚綸還是老搭檔,一起出生入死,真是想不到,一個抗倭英雄,到老了竟然如此糊弄公事,簡直豈有此理!
“刺客只是一個尋常的失業軍官,那他如何知道元輔的馬車,如何知道聖駕經過的路線?他又是如何製造土手雷?周圍的侍衛人馬都是死人嗎?”
吳百朋面對譚綸的憤怒,兩手一攤,苦笑道:“譚閣老,您要是覺得有疑慮,只管查就是了,老夫本事有限,只能查到這些,想必以譚閣老的超凡脫俗,一定能找出真兇,替元輔報仇雪恨!”
“你!”
譚綸氣得渾身發抖,臉都鐵青色了。
“吳老尚書!元輔大人為國辛勞幾十年,大明的國勢能有今日,都是元輔的功勞,有人要暗殺元輔,就是要毀了大明。你入仕幾十年,不會連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吧?務必嚴查到底,找出想要暗害元輔的真兇,非如此,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面對譚綸暴跳如雷,吳百朋低垂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能瞭解祭奠隆慶詳細流程的,無非是萬曆身邊的人,和唐毅手下的一波,唐毅的人不會暗害他,動手可能最大的就是萬曆的人馬。
查,怎麼查?
查皇帝嗎?
小皇帝已經被架空,母親也被處死了,太悽慘了,如今陛下年紀已經大了,他想親政,想奪回權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吳百朋沒心思辯論誰對誰錯,但是讓他成為弒君的兇手,抱歉,絕對做不到!
“譚閣老,這是老夫的辭呈,若是閣老覺得老夫不適任,罷免了就是!告辭!”吳百朋說完,起身離去,譚綸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珠子冒火。乒乒乓乓,砸了一個粉粉碎。
……
“真是想不到,連吳百朋這樣的老臣都成了保皇黨,竟然敢壓下案子,簡直豈有此理!”曹大章又氣又恨。
譚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毅,怒道:“元輔,您倒是說句話啊,內閣立刻就著手調查,不管牽連到誰,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誰敢攔著!”
不愧是帶兵出身,就是霸氣。
只是唐毅看在床頭,微閉著二目,突然睜開了眼睛,看了下坐在最靠邊的申時行。
“汝默,你是什麼意思?”
申時行低著頭,深吸口氣,“師相,有人暗算師相,弟子自然是震驚憤怒,只是我以為,倉促之間,還不能說明吳百朋就是保皇黨。”
“怎麼就不是?”譚綸一拍大腿,“申閣老,他都包庇兇手,怎麼能不是?”
“子理兄!”
唐毅擺手,“讓汝默說下去。”
譚綸訕訕點頭,申時行的頭更低了,“師相,有些事情就像是陽光雨露,父母恩德,享受久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了。您老這十幾年來,將大權賦予文官,廢掉錦衣衛、東廠,讓臣子真正有了尊嚴,有了地位,不再是匍匐皇帝腳下的一條狗,天高海深,也不為過。可是享受久了,他們就麻木了,以為都是理所當然,相反,他們會覺得皇帝大權獨攬也沒有什麼,甚至有人想借著皇帝的威望,讓自己更上一層樓。”
“呸!都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罵孃的小人,十足小人!”譚綸氣哼哼罵道。
可是他思量一下,也明白了譚綸的意思。
人世間有很多奇怪的現象,就拿一些老人來說,有幾個孩子,老人通常住在一個孩子的家裡,吃喝穿用,生病照料,都是這個孩子付出。平時免不了吵架摩擦,老人滿肚子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