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你瘋了?”陶大臨尖叫道:“你這是霸道,治國要用王道,要讓四夷賓服,你這麼幹,一肚子的孔孟之道哪去了,朝廷會亂的!”
“孔孟之道?孔老夫子教了怎麼解決白銀危機嗎?孟老夫子教了怎麼擴大需求嗎?什麼叫王道,什麼叫霸道,眼下要的是生存之道!”徐渭毫不客氣道:“行之剛剛說了什麼,咱們現在被捧上了天,要是解決不了問題,到時候你我,還有陽明學會,都會摔得粉身碎骨!想讓老百姓信服咱們,靠的不是仁義禮智,靠的是利益!靠的是能填飽肚子,能賺到銀子!別指望老百姓會寧可餓著肚子,也去支援咱們,伯夷叔齊那樣的傻蛋沒幾個!”
都知道徐渭偏激,沒想到他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陶大臨被說的臉色鐵青,諸大綬生怕他們兩個打起來,急忙插嘴道:“文長兄,你說的貌似有理,可是你想過沒有,一味霸道,一味強橫,四夷紛紛作亂,到時候四面用兵,烽火連天。我大明要出兵,需要消耗多少軍費?那些蠻夷之地,舉國皆兵,加上佔據地利人和,會讓我們付出多少代價?遠的不說,西南的韋銀豹作亂,綿延四朝,到現在還沒有個頭兒,咱們不能用製造一個大麻煩的辦法,解決眼前的小麻煩。”
“小嗎?我看不小了,東南百業凋敝,光是沒了工作的織工就有二三十萬,今年之內,不能讓工場重新運轉,保證有人會彈劾行之,彈劾在場的諸位!”
……
漸漸的十幾個人都加入了爭論,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但是仔細聽起來,卻會發現他們已經從最初的王道、霸道之爭,轉移到了非常現實的問題。
比如諸大受和陶大臨他們就認為眼下大明積弊叢生,財政窘迫,拿不出錢打仗,更不能到處點燃烽火,免得無法收拾。
就拿安南國來說,成祖爺當年出兵,消耗多少?結果還是沒能長久佔領,成祖駕崩了,安南國就重新反叛。由此可見,征服安南根本不現實,付出的代價遠遠多於得到的利益。
徐渭,王世懋,還有沈林,他們堅持認為要強硬,要不惜一戰。打起來才好,只有打起來,才有訂單,才有工作機會,對付俺答,就興旺了多少作坊,打安南不為了開疆拓土,轉嫁危機總可以吧!
見慣了朝堂唇槍舌劍,唯獨這一次的爭論,讓唐毅十分欣慰。
努力了十幾年的光景,至少他身邊的人已經深受影響,多數都拋棄了虛妄的儒家理想,轉而變得務實起來。
好,這就是好現象!
唐毅十分享受,滿臉含笑聽著。
徐胖子爭得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趁著擦汗的功夫,看到了唐毅那麼安逸,氣得他鼻子都歪了。
“行之,你惹出來的事情,你說吧,該怎麼辦?”
王世貞也湊過來,說道:“行之,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拿個主意。”
唐毅呵呵一笑,“你們說的都對,我也都不反對。”
“不許和稀泥!”兩邊的人一起衝著唐毅怒吼。
看著一雙雙猩紅的眼睛,唐毅嚇了一跳,要是再裝蒜,他們沒準把自己撕了。
“其實把你們兩邊的設想合到一起,就是答案。”唐毅淡淡吐出四個字:“外儒內法!”
……
同樣標榜以儒道治國,為何有漢唐之強,也有兩宋之弱?
唐毅覺得其中的奧妙就是漢唐只把儒家當成漂亮的外衣,裝飾用的,骨子裡卻是法家的那一套東西,信奉的是富國強兵,重法令,講實際。
到了兩宋,尤其是理學大興之後,讀書人越發被馴服,不但外面是儒,內裡也是儒,骨頭也就軟了,腰也挺不住了,說話也不大聲了,精氣神都沒了……
偏偏又沒有多少人能表裡如一,結果就是所有人都變得偽善起來,明面上把仁義禮智信喊得聲音震天響,暗地裡蠅營狗苟,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外儒內法,這四個字,就是唐毅的對外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