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做生意的江南商人,讀書求學計程車子,甚至有普通的京城百姓,他們進不去唐府,只能在院牆外面,默默給俞老總磕頭,祈求上天保佑這位老將軍。
百姓們的感情是樸素的,俞大猷征戰幾十年,他立下的功勞和歷代名將不遑多讓,尤其是他率領船隊,到達東番,琉球等地,設立海上據點,幾乎等於是開疆拓土,向海外宣揚天威。
如此英雄,哪怕有些小錯,將功折罪也就是了,可眼下連正式審訊都沒有,就被打得命懸一線,生死未卜。身為大明的百姓,他們都覺得臉上發燒,對不起老將軍。
民間的情緒越來越高漲,朝中的那些大人物還可以裝作視而不見,可是東南文武的一封聯名奏疏,卻讓內閣不得不正視。
浙江巡撫譚綸,福建巡撫唐慎,總兵官湯克寬,盧鏜、劉顯等等,近一百位文武大員,聯名上奏,質問朝廷。
俞大猷身為一品武將,擔負抗倭重任,要抓他總要經過總督和巡撫衙門,為何沒有任何公文,驟然抓走俞大猷,東南軍心大亂,將領士兵惶恐不安,以致抗倭戰局大亂,還請朝廷儘快拿出辦法,安撫人心,不然東南重新糜爛,恐難收拾……
這一封奏疏最可怕的不是上面的內容,而是兩大巡撫牽頭,閩浙總督趙炳然被扔在了一邊。
誰看不出來,趙大總督已經壓不住場面了,東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誰心裡頭都沒底兒。
譚綸唐慎上書之後,南京兵部尚書王忬,工部尚書朱衡,禮部尚書高儀,魏國公徐鵬舉等等,又是十幾位文武重臣,同樣聯名上書,要求朝廷給個解釋,不然東南民心大亂,江山不穩。
除了他們之外,漕運總督趙貞吉,鹽道總督劉燾,兩個徐階的心腹也私下裡給徐階送信,其中不乏責怪之意。
趙貞吉去過東南辦差,劉燾在東南作戰多年,都熟悉俞大猷的為人,抓誰也不能抓他啊?
就在東南官員集體上書之後,九邊的眾將也動了起來。
薊遼總督江東,三邊總督王崇古,大同總兵馬芳,宣府總兵楊安,薊鎮總兵戚繼光,昌平總兵祖洵……又是好幾十人,他們都認為隨意抓捕俞大猷,人心惶惶,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會被人抓走,軍無戰心,將無鬥志,惶惶不可終日……
面對著洶湧而來的壓力,內閣一下子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徐階腦仁都快炸開了,他對於局面洞若觀火。
要說唐毅的勢力真的大到了這種程度,東南聽他的,九邊也聽他的,都跟著一起起鬨?徐階不信,其中固然有一些是唐毅的親信,他們挑頭,但是能號召這麼多追隨者,絕對不是唐毅一個人能做到的。
實際上,從上書之人的身份就看得出來,這場危機的本質。
參與上書的分成三類,第一是以譚綸、唐慎、王忬、王崇古等人為代表的六部和督撫,這些人是大明朝廷真正做事的一群人;第二類是湯克寬、盧鏜、戚繼光、馬芳等帶兵武將,他們和俞大猷都有袍澤之情,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至於第三類,就是魏國公徐鵬舉等人代表的勳貴集團。
長久以來,明廷重文抑武,勳貴的勢力被壓制到了極限,他們除了能世襲罔替之外,別的都要聽從文官的安排。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他們藉著俞大猷的事情,跳出來施壓,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了,在這場大戲當中,勳貴只是配角。
真正對決的還是文官內部,以六部督撫代表的實幹派,和以科道言官代表的嘴炮派。
長久以來,言官因為擁有風聞言事的權力,位卑權重,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都在他們的彈劾範圍之內,有些固然是罪有應得,但是更多的卻是互相傾軋,爭權奪利。
六部九卿,督撫州縣,作為官場上真正做事的一群人,長時間受到言官的無端指責,橫挑鼻子豎挑眼,做與不做,都是錯。
尤其是徐階取代嚴嵩之後,更加袒護言官,而且利用言官作為清洗對手的工具,使得這群瘋狗有恃無恐,膽子更加大了。
有他們沒日沒夜,雞蛋裡挑骨頭,誰不是惶恐憂心,無暇做事。
這一次韓丘私刑拷打俞大猷,引起了普遍的擔憂,要是再不約束言官,俞大猷能被抓,下一步就是地方督撫,誰也別想安心做官。
都說民不聊生,發展下去,恐怕是官不聊生。
今天不替俞大猷說話,明天輪到了自己,就沒人替你說話了。
這是在東南流傳最廣的一句話,以陽明學會為核心的心學勢力更是在背後推波助瀾。曾經那些對徐階抱以厚望的心學弟子,在徐階上臺一年多之後,越發失望。
首先徐階沒有任何撥亂反正的舉動,嚴黨雖然倒了,天子修玄,官場貪墨,百姓困苦,沒有什麼改變。
嚴嵩貪贓枉法,而徐階醉心權術,他把官場視作棋局,安插自己的親信,互信牽制,最終的目的是讓所有人都聽從他的安排,跟隨他的指揮棒轉動,種種作為,和他“三還”誓言大相徑庭。
心學內部越發不滿,甚至有人喊出鬥倒嚴嵩,徐階已經完成了使命,該把權力讓出來的口號。
“風雨飄搖,人心不穩啊!”
徐階哀嘆一聲,讓人把李春芳叫了進來。
“師相,有何吩咐?”李春芳恭恭敬敬站著,徐階心中哀嘆,多聽話的學生,偏偏就沒有本事,要不然……唉!
徐階遲疑了好一會,李春芳一動不動就這麼等著。
“子實啊,你去都察院告訴王廷一聲,老夫將韓丘交給刑部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