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久將會被削去軍權,但是將軍還是抱著來接替他位置的還是個軍方的人,還可以繼續領軍戰鬥的希望。他還是盡力地去做一個將軍應該做的事情。
直到現在為止,那些獸人部隊的各種情況還是摸不清楚,派出去探察的部隊大都一無所獲。將軍甚至開始在打算派遣一支幾千人的先鋒部隊去歐福城探探虛實地攻擊一下。
阿薩卻是極力地反對,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他才知道這個行動有多冒險,純粹是送死。而且他知道歐福這樣的戰略是什麼意思。這是在拖延時間,歐福從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帝國開戰,不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具體戰鬥力,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而王都那邊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停戰退兵的命令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阿薩明白現在自己的任務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只要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來之前儘量地不讓將軍出兵就行。於是這些天他努力地用自己並不擅長的嘴巴上的功夫對付將軍,幸好豐富的野外生活和戰鬥經驗總讓他有話好說而且能夠把將軍勸住,關鍵是他確實體驗過獸人們的驚人戰鬥力,也見識過歐福在塞德洛斯統治下的高效率。他分析了獸人們在荒野之外的機動性,還有最重要的是在夜晚不受黑暗影響的視覺,比人類靈敏百倍的聽覺。這是和將軍以前剿滅那些死板的獸人部落時候的情況完全不同的,獸人們將會主動出擊,用各種靈活的方法將自身所有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的話,戰鬥的概念都將完全不一樣。何況還要算上雙足飛龍,它完全可以在弓箭無法企及的高度將部隊的行蹤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敵暗我明的狀況下,只是夜間的不間斷的偷襲就可以讓部隊計程車氣一蹶不振。
將軍在和阿薩不斷的爭論中對他的態度也逐漸平和,甚至開始露出贊同和欽佩之意了。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是頭腦還是戰鬥的經驗都是和年齡不相稱的,至於身手,身為在武人的直覺,他也看得出這個年輕人絕不一般。他也沒有和其他神官一樣天天在營帳裡吃喝或者和牧師們討論什麼神學的抽象問題。這無疑是個領軍打仗的人才,一個天生的戰鬥者,將軍有很多次想開口問想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埃爾尼家族手下做事,但都沒有開口。
今天傳遞皇帝旨意的使者終於來了。果然,將軍的軍權被削去,他終於不再是將軍了。關於新將軍的人選問題上軍方和埃爾尼家族互不相讓,最後終於由姆拉克公爵眾望所歸地得到了兩派大臣們的認可。他不久之後就會過來接收軍權,皇帝命令將軍在這裡等待公爵前來。
將軍默默地聽著聖旨,最後他問:“姆拉克公爵接手後仗還繼續打麼?是由他帶領這裡的部隊去進攻那個獸人城邦嗎?”
“陛下已經決定退兵了。各國的使臣們都強烈要求,羅尼斯主教大人也極力主張承認歐福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聽說歐福也快派使者來商議和平條約的事了,這仗不只是現在,可能以後也不會打了。這裡的四萬大軍由姆拉克公爵接手後還是分配回南方的邊疆去,如果有必要,會讓一半士兵解甲歸田吧。”
將軍沉默著,然後渾身開始微微發抖,很用力地才說出幾個字來:“臣領旨。”
黃昏,阿薩被將軍叫了出來。將軍帶著他走向布拉卡達城外。
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將軍看著那血紅的夕陽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這些天來我看得出你是個真正的戰士。我現在想和你說說話,拋開他媽的什麼政治立場,純粹只是基於兩個戰士的對話。”
將軍很有力量地看了阿薩一眼,充滿了惋惜和不甘。“你為什麼會屈身於埃爾尼家族那些烏煙瘴氣的政客手下?從你身上可以看得出只有真正戰士才有的氣質,那是隻有走過無數次生死線,經歷過死亡的味道,用自己的手和牙齒把對手的血和肉踩在腳下走過來的人才擁有的力量。那麼你怎麼還能去忍受那幫豬一樣齷齪的政客們呢?當他們玩弄那些烏煙瘴氣的陰謀詭計的時候,你身為一個真正的戰士,難道不覺得噁心麼?”
“我不是埃爾尼家族的人。”阿薩回答。“是羅尼斯主教委派我到這裡來的。”
將軍有點吃驚,問:“主教大人?他派你來這裡做什麼?”
“主教大人叫我來這裡緩和局勢,靜待停戰。”
“緩和局勢....難怪你這段時間都在極力阻止我派出部隊。”將軍沒有發火,他的精力好象都被今天到來的聖旨消耗完了。“那麼停戰之後,我們這些軍人又會怎麼樣呢?我們可以戰鬥,可以拿自己的血肉去拓展國家的疆土,然後再拿自己的命來守護。但是最後的結果呢,一旦太平了,就不需要我們這些人了,便是那些蠅營狗苟的政客們的天下了。刀劍是敵不過手段和陰謀的,我們這些在前線拿命去拼的人就只能是政治的工具而已,我們做不來那種骯髒的事,就只有慢慢地被擠出去,這個國家就慢慢地落到那些花天酒地的豬一樣的貴族手中。那些人算什麼,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除了女人和吃喝之外,他們還會什麼?我們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摁死他們,和拈死一隻臭蟲一樣輕便。”將軍眼睛裡開始有了憤怒的光芒。“為什麼我們卻還要被他們玩弄,為什麼我們用血和肉去換來的國土和榮耀被這些人據為己有呢?”
阿薩沉默著。他能夠感覺到將軍心中的波濤起伏。他雖然不懂什麼軍事政治,但卻能夠明白這個老人的憤怒。
將軍看著阿薩,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對你有個請求。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對別人請求。是一個戰士對戰士的請求,你能夠答應麼?”
以將軍這樣的個性,這樣的威勢,這樣的人,這大概確實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求人。
一個老人畢生的一次請求。一個指揮著數萬大軍的將軍,用平等的,認可對方的方式來請求,這樣的請求能夠拒絕麼?
阿薩幾乎就要一口答應下來了。但是他沒有忘記現在的微妙環境和任務,只是說:“你說說看。”
將軍沉默了一下,說:“你沒發現嗎?宣讀聖旨的時候只有我們兩人在場。而使者傳達旨意之後也很快的就離開了。這些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是嗎?”阿薩皺眉,他對這些並不熟悉。“為什麼要那樣安排呢?”
“沒有其他人聽到聖旨的內容。也就說除了我們倆,沒有人知道我已經沒有指揮部隊的權力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不知道。”阿薩等著他往下說。
“這是我帶領了近二十年的隊伍,可以說其中每一個將領都是我的心腹。只要不讓他們知道我已經被剝奪了兵權,我依然可以調動他們的。”
“你想做什麼?”阿薩皺眉看著將軍。
將軍的聲音慢慢地重新有了活力和威勢:“明天我們就全軍前進往那個獸人巢穴殺過去。只要一舉將那個巢穴夷為平地,其他各國見到了我們的軍威自然不敢再有什麼話說,皇帝陛下也會知道維護國家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軍人,那些政客們也會膽戰心驚灰頭土臉不敢再玩什麼花樣了。”
阿薩驚奇地看著將軍,絕望的境地已經把他的憤怒和不甘變做了賭徒的拼搏激情。
“沒什麼好顧忌的。歷史上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只要我們能夠成功,就絕沒人敢說什麼。羅尼斯主教也絕不會怪罪你。聖騎士團那邊沒問題的,羅蘭德團長是和我多年並肩作戰的老戰友,一定會暗中支援我們的。只要我們齊心合作,你指揮好牧師們和部隊配合一定可以將那些獸人殺個片甲不留的。我們的人數是它們的十倍啊。”將軍的眼裡開始有了光彩,彷彿勝利就在眼前。
“對不起,我不幹。”阿薩搖頭。“我告訴過你,貿然出兵絕沒有好結果的。還有,我來這裡的任務就是要制止你。我會回去告訴其他將領你的軍權已經被剝奪了。”
將軍的眼光黯淡下去了,然後怒火重新以百倍的猛烈重新在裡面燃燒起來。
面對將軍似乎可以殺人的眼神,阿薩並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只是覺得這個老人有點可憐,他搖頭說:“停戰不好嗎?誰掌權又怎麼樣?士兵們也用不著死,回家就回家了。平平安安地生活,比在這裡送死好吧。”
將軍的聲音好象是在咆哮,又像是慘叫:“人活著終有一死,遲早罷了。身為軍人,與其回去種田賣菜,等著以後在床榻上慢慢地苟延殘喘而死,還不如在戰場上去死得轟轟烈烈。”
阿薩還是搖頭,依然是那樣淡淡地說:“即使是你那樣以為,這幾萬名士兵不會這樣以為,他們的親人也不會這樣以為。他們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或者丈夫能夠活著回去。將軍,難道你的妻兒就不希望你活著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