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府的初春猶寒,都門的新綠卻已鋪滿了大地。一庭的綠樹在風中搖盪,硃紅的宮牆圍著深深的孤冷。冷風入殿,燕綿澤攏了攏身上的龍袍,接過張四哈新泡的雨前龍井,輕嘬一口,蹙起了眉頭。
「下次沏茶,勿用滾沸之水。」
張四哈手一抖,「撲通」跪倒在地。
「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何承安沒有了,這一年來,他連續在埋頭學,卻老是被皇帝橫挑鼻子豎挑眼兒,裡裡外外都不是人。總算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晉王北上就藩以後,這年輕皇帝的性格更是陰晴未必。在野堂上,他或是溫文爾雅,宅心仁厚,可到了私底下獨處之時,惟有張四哈如許的近身跑堂才曉得,那的確即是滿身泛寒,一欠妥心就得挨板子。
可今兒他茶沒泡好,已經做好屁股開花的有望了,燕綿澤卻擺了擺手,饒了他。
「下去,朕靜一靜。」
張四哈如逢大赦,躬著身子落後著下去了。
燕綿澤揉了一下額頭,看了一眼眼前聚積如山的奏疏,嘆口吻,拿過御案上那一對夏楚手捏的泥娃娃來,放開在手內心,目光逐步飄遠。
搖盪的燭光中,他有些累了,趴在了御案上。半睡半醒中,他腦子裡表現出一個身影,她似真似幻,宛若就在眼前,又宛若浮在半空中。
「陛下,臣妾來伺候你……」
她的腳步聲傳入了耳朵,她逐步的,走到他的眼前,她的臉上始終噙著笑,襯得臉頰上的梨渦淺淺,越發可人嬌媚,她身上的宮裝長長的迤邐在地上,走了過來,走到御案的邊上,逐步蹲下身,小手握成拳頭,輕輕捶在他的腿上,當心翼翼地奉養著他。
「小七……」
燕綿澤身子僵化著,像是不忍毀壞如許好的夢境,連續連結著做作的姿勢,任由她捶著腿,一動未動,嘴上也惟有一聲感嘆。
「你終於捨得入夢來了。」
那雙手的主人微微一怔,抬起頭來。
「陛下,是臣妾……」
那黃鶯兒一樣的聲音,婉轉低迴,甚是動聽,卻把燕綿澤飄走的思緒拉了迴歸,他猛地一驚,從御案上抬起頭來,看著她,生出了惱意。
「誰讓你進入的?」
烏蘭明珠咬著下唇,紅著眼圈兒看他,樣子頗為委屈。她哪裡曉得自己打攪了皇帝的南柯一夢?只是覺眼前的帝王,不復往昔溫情,樣子有些駭人。
「回陛下的話,臣妾聽聞陛下即日為國事勞累,數日未臨幸後宮,逐日也只能熟睡三兩個時分,臣妾……甚是心疼。這才專門燉了滋補的湯,想過來為陛下解憂。」
她儘量把聲音放小,放軟,儘量展示出女性的柔情來,只想搏君一笑。可座中的君王眉頭越蹙燕緊,卻有些不耐性,但倒底他或是忍了性格,聽她說完才按在她的肩膀上,要她起來。
「愛妃的心思,朕已知。去吧。」
烏蘭明珠瞧出他情緒欠好,換平居,她該當乖乖退下,不會惹惱了他。可一來仗著他平昔的痛愛,二來他先前嘴裡吐出的一聲「小七」刺痛了她的心,讓她的腳再也邁不動。
她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從小被寵大的公主,也是一個渴望戀愛,渴望獲取夫婿心疼的女人。現在闔宮崎嶇,妃嬪無數,人人都想獲取帝寵,她逐日惶惑不安,太需求一顆定心丸——帝王相待於己的「不一樣」。
遲疑一瞬,她緩緩跪下,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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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妾大膽,有一言相問。」
燕綿澤看著她,目光淺淺一眯。
「說。」
聽見他情緒平復了很多,烏蘭明珠內心一緩,抱住他的腿就把臉貼了過去,擱在他的膝蓋上,輕輕遲滯著,語氣柔情了許多。
「陛下痛愛臣妾,是臣妾的福澤……但臣妾想曉得,陛下的痛愛裡,可有一分,不是與姐妹們一樣的痛愛,而是夫婿那般的愛?」
燕綿澤僵化著身子看她,眸光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