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迎向階下,方待問禮,四人竟齊齊往下一跪。
元懌悚然一驚:“這是為何?”
其他三人只是拱禮,唯有劉芳目光如炬,清冷如刀:“太后雖有諸多不是,但畢竟為先帝臨終御言,令其臨朝。更令陛下承肆,認太后為母……
而我等臨危授命,得先帝託孤,本該盡心用命,以不負皇恩。如今禍起蕭牆,雖是迫不得已,但已是大逆不道,若再行不忍言之事,豈不是陷陛下予不孝,陷我等於亂臣賊子之地?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以元氏天下,以百姓蒼生為念……”
說罷,便重重的一頭磕了下去。而身旁的元詮、李崇、遊肇皆是如此。
只聽“咚咚咚”的三聲響,就如三根鼓槌,敲在了元懌的心裡。而幾人額頭上的幾抹血跡,更是如針一般的刺進元懌的眼中。
他正待回應,又聽“嘩啦”幾聲,定睛一看,竟是元淵、元熙、元子直三人越出軍陣。
三人皆披全甲,自是不如劉芳等人靈便。往下跪時,就如推金山倒玉柱,聲勢更是大了幾分。
而就在此時,之後的軍將、甲士就如風吹過的野草,更如被一柄巨大的鐮刀割過,齊齊的往下一跪。
只聽深宮高城之中,盡是“咚咚咚”的迴音。而待眾人齊喝,更如山崩地裂,海嘯堤決:“請殿下以大局不重,以蒼生為念!”
元懌的瞳孔猛的一縮:死諫!
高英倒行逆施,人心盡失,為何劉芳等人如此感恩懷德?
不過是藉口罷了。
劉芳等人怕的是他元懌得寸進尺……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剎那,也可能是數十息,乃至一字,直到舅弟羅泰在身後喚他,元懌才悚然一驚。
而後又一個機靈,才知渾身都已被冷汗溼透,更有一股鑽心般的寒意自尾椎升起,瞬間襲遍全身。
怪不得予關中聯合元遙等人也罷,至京中說服元詮、劉芳,元淵,乃至調兵遣將都那般容易?
今日入宮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如回清河王府一般?
怕是早就有人予暗中謀算,更是佈置好了一切,只待他這個皇帝生父、先帝唯一的皇弟自覺入彀。
不然眨眼間還隨自己入宮清君側的數千甲士,須臾間就跪在了自己對面?
元懌毫無來由的想起了李承志的說過的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關中之時,與元遙、奚康生、邢巒、崔延伯等謀定大計,即將入京之時,幾人均說過類似的話。元懌雖無急智,但歷經波折,見多識廣。更在元恪耳喧目染之下,早已非一句話要琢磨好幾遍的無知少年。
元遙等人話中之隱意,不言自喻:元魏已值存亡絕續,危如累卵,稍有波折,便是萬劫不復。是以再絕對經不起那怕多餘的一絲折騰。
說直白些:廢后是迫不得已,但廢帝,萬萬不可。若是元懌得隴望蜀,欲海難填,就莫要怪他們一反即往。
再說的露骨些:能無驚無險的廢了太后,再廢一個清河王,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其餘不論,如今元魏舉國之力,也絕對再徵不出這四人麾下之軍。若是這四人反目,除了萬劫不復,再不會有第二條路。
更何況,一山之隔,便是如狼似虎的西海大軍。元懌便是瘋魔了一般,也絕然不會自毀根基,自掘墳墓……
雖是如此,但元懌也算嚐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麼滋味,更知雙刃劍為何物。
至今想起來,他依舊心有餘悸,卻不想,予京中又經歷了一遭。
莫說他沒有過類似的半絲念頭,便是真有此念,又豈不知此時但有半絲猶豫,十有八九會落得如高英一般的下場。
當眼前這近千甲士是紙糊的,還是當甲士手中的刀槍砍不動人頭?
元懌慘然一笑:“諸公何至於此?還請快快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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