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云極為不解,“元麗為宗室之後,更貴為郡王,只需循規蹈距,就能安享富貴,福澤子孫……與之相比,只是不許他宿氈帳、穿胡服、說胡語而已,值當什麼?故而若只是因為令他強習漢俗,元麗就要憤然舉事,委實有些得不償失?”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云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裴邃悵然嘆道,“便如裴某,受族叔裹挾附魏之後,元恪待我甚厚,更授以魏郡太守。若為貪享富貴,某何必再次孤身投南?皆因故習難改、故土難離之故……
而北朝之中,不滿朝廷大肆重用漢臣、強令胡族歸漢之鮮卑重臣大有人在,如此次予北鎮舉事之陸氏兄弟,便因此故。
而又如隴西郡守崔祖螭,出身名門,官高祿厚,若依子云之言,他為何不願安享富貴,卻要悍然舉事?皆因心向我漢家正統,不願為胡族守門之犬爾……觸類旁通,故而多一個元麗,也不足為奇……”
蘭子云從善如流,恭恭敬敬的做著揖:“倒是蘭某見識淺薄了!如此說來,倒非這元麗心懷不軌,才處處與縣候針鋒相對。皆只因仇視我漢人之故……”
“該是如此……若是他心懷叵測,有反覆之志,就該韜光養晦,秘藏心機,而非這般囂張跋扈,張狂無忌……故而以某之見,應是元麗見事與願違,從而惱羞成怒,遷怒予縣候……”
裴邃稍一頓,又問著昌義之:“縣候以為呢?”
“淵明所言有理,但也難保不是此賊欲反其道而行之奸計,故而不得不防!”
昌義之沉吟道,“傳令下去,命探馬嚴防死守,以免元麗遣派奸細,予李承志洩露我軍機密、並與之媾和。另命斥候連夜北巡,緊盯汧源之動向……”
若是元麗已生反覆之心,怕是第一次與昌義之爭執之時就起了念頭。之後昌義之強令元麗不計死傷攻城之時,他就已與魏軍聯絡。
而之後昌義之猝然下令大軍盡撤,更是似如兵潰山倒。當時何其混亂,莫說遣派奸細,便是元麗明火執仗般叛逃至汧陰城下,也已無瑕顧及。
故而元麗若反,該使的手段怕是早已用出,現在才知防備,又有何用?
就如雨後送傘,為時已晚。
聊勝於無,也就只能期盼如裴邃所言,元麗並無反志,不過是恨屋及烏,因元恪親漢之故而仇視昌義之……
二人恭身應著,正欲往各處傳令,又有軍將急奔而來,稱有重要軍情秉告:
“縣候,議罷之後,元麗並未回營,而是於衙外候等,待伏羅出衙之後,二人一併去了城外吐欲渾大營……約至兩刻前,城中突有驚動:似是元麗遣派心腹,將城中所餘之糧草、兵甲、馬匹等一應軍械,俱運至伏羅營中……”
裴邃與蘭子云不驚反喜:果如於忠所言,元麗不喜漢俗,便是大勢已去,也不願歸附南朝?
其擺明是欲隨伏羅西去,而非復叛元魏,倒是讓昌義之等人心中安定不少。
“依舊盯緊了……便是元麗未與李承志狼狽為奸,但此賊已恨我入骨,難保不會予臨行前行借刀殺人之計,誘李氏小兒坑害予我,故而萬不可掉以輕心……”
屬將應諾而去,昌義之又予裴邃與蘭子云交待道:“若我為李承志,必會緊追不捨。便是無法窺得掩殺之機,也定會步步緊逼,以期將我等逼退嶺南,好免夜長夢多。
以我之料,最多明日,李承志定會率大軍追來。也更說不定此賊狼子野心、異想天開,遣騎兵繞至嶺南,行前後夾擊之計。
是以予我等而言,整軍也罷,備糧也罷,就只餘明日一日,最遲後日天明便要啟行。故而勞煩二位,多多督促各營:時不我待,需分秒必爭……”
“謹遵縣候之令……”
二人起身做揖,朗聲應著。昌義之鄭重其事的回著禮:“即如此,就拜託二位了!”
裴邃與蘭子云連稱不敢,恭身後退。昌義之親自將二人送出衙堂。
恰至月落西山之際,銀輝漸退,大地復歸於昏暗。遠處山影重重,似如怪獸盤踞,張口欲噬。
看了看喧鬧的大營,昌義之眺眼遠望,盯著汧源城的方向。
他這半生征伐無數,身經百戰。但即便被困於鍾離,城外數十萬魏軍攻城不止,城內軍民僅餘三千,四城復失復奪,汲汲可危之際,竟都無此時這般令他心生不安。
便是此消彼長,勢弱於一時,但也有十萬大軍。待後日退入秦嶺,便有地利可依。更不需懼怕李承志之甲騎、炮車、天雷、火箭。所以就連昌義之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到底是怕無法將這十萬大軍安然帶回,還是在怕李承志?
但若細思,卻更覺惶恐:究其根源,怕還是因李承志的那封信。
天授之?
元魏本就狼子野心,虎視眈眈。如今有些臂助,更是如虎添翼。大梁遲早危矣……
但豈能坐以待斃?
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至於成於不成,做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