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甲卒密密麻麻,就如掘開巢穴的螞蟻,到處可見人頭攛動。
河寬四丈,距城又有近五六丈,加起來也才十丈餘。再者本就距於高處,極利兵卒射箭。因此民夫還在距河十數丈遠,密密麻麻的箭矢便如雨一般攢射而來。
元麗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好似這逾萬民夫死傷殆盡、這汧陰縣城破於不破,已與他無半分關係。
但於忠卻不能無所謂,所以準備的尚算充分。至少負土填河的民夫人手一隻木盾。
方圓約有兩尺,盾厚約有兩寸。民夫揹著土簍往城下靠近時,就會頂在頭頂。
初時極為有效,自城頭直射而來的箭十之六七都會被木盾所阻,只有少數會射穿木盾,或穿過民夫相距間的空隙,射到胸腹或四肢。
不過死傷不多,並未引起大範圍驚慌。在督法隊的恐嚇下,民夫依舊在來回奔跑。
待其負土填了幾次之後,城上守軍便換了破甲重箭,由直射改為拋射。
這種箭矢若拋射而來,連薄一些的鐵盔都能射穿,何況木板?
因此死傷漸漸的多了起來,城下的哀嚎聲越來越大,阻於途中的死屍越來越多,甚至有許多民夫運土至半途,就會裝做中箭的模樣,慘叫一聲便一頭栽倒,而後拉一具死屍蓋在身上。
征伐半生,都已打老了仗,哪會看不出這點伎倆?
於忠當即喝令督法隊,命部分民夫改負土為搬屍,由五六人為一組,三人舉盾護前,三人頂屍護頂,將其拋運至護城河中。
民夫好不驚喜:那箭雖能射穿木盾,卻射不穿死屍?
一時間,填河的速度又快了不少。而伏於屍下裝死的民夫自然不敢再藏。
但屍體越來越少,也就一兩刻,速度明顯見緩。
元麗重重的一拳砸在了馬鞍上,滿面憤然:“昌義之這老賊分明就是在為難你為:明知此城難破,更知最遲近夜,李承志必會如約而至汧陰,大軍只有暫退一途。他又何必令我等盡全力攻城,多造死傷?”
“事在人為,萬一破了呢?因此便是試,也要試一試,總不能讓數萬大軍枯立於城下,什麼也不做吧?”
於忠面色冷峻,眼神森然,“再者,若昌義之不攻城,李承志必然猜疑此乃聲東擊西或疑兵之計。他再看既然汧陰無恙,若不回援,而是急馳往東,昌義之遣往諸郡之偏師豈不是危矣?”
不說還好,一提起偏帥,元麗渾身上下哪個眼裡都是火氣。
“于思賢,你我悍然起兵,難道就為了幫島夷與慕容胡賊搶些丁口、牛馬?即如此,還不如你我當初舉兵投附南梁來的乾脆些,何必讓你與元懷東奔西走,南北輾轉,殫精竭慮、費盡心機的集這數十萬聯軍於此?”
於忠無言以對,悵然一嘆:“局勢急轉直下,便是換你我為昌義之,又能陡之奈何?只能暫避鋒芒,徐徐圖之……”
圖你大母,當我看不出昌義之的謀算?
今明日能退回汧水南岸,後日就能退回陳倉。若李承志步步緊閉,你當他不會一退再退,退進秦嶺,更或是退回漢中?
到時你我兵也沒了,地也失了,只能孤身投梁。
若運氣好,還能做一閒散客卿,了度殘生。若運氣不好,說不得哪天便會被賜一杯毒酒。
我元麗造反,難道是為了嫌自己命長?
豎子不足與謀……
“枉昌義之被南人贊為當世名將,好似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也不過如此……”
元麗口中罵罵咧咧,竟下樓而去。
於忠急道:“你去何處?”
“還能去何處?自然是召些臂力強練車的弓卒,乘雲梯與城上守卒對射……若不將其壓制一二,怕是至入夜這河也填不平……”
於忠暗鬆一口氣,心想只要不是元麗惱羞成怒,去尋昌義之對質就好。
心下略定,又聽元麗又怒聲喝道:“取我神臂弓來!”
親信心領神會,連忙遞上元麗的大弓並一壺箭。
元麗探眼一瞅,見壺中皆是鈍箭,且箭桿之上皆纏有寫滿字的絲帛,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便是叛了又叛又如何?
總要好過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