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大,也得有個邊際。
有邊際,便須有方圓尺度、有道德規矩,但徐鳳年這一路南下,越到後來,我越看不到尺度何在、規矩何在。
王妃、說搶就搶;龍虎山,說結怨就結怨;廣陵鐵騎二千六百,更是說殺就殺,一點不計後果。
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麼作者要讓徐鳳年如此毫無理智可言地四面樹敵,畢竟鳳年在書中並非一個草包,面對曹長卿他可以割捨姜泥,面對勢力明顯更在曹官子之上的龍虎山和廣陵王他就又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了?
因為這有些不太合理的劇情,所以覺得可笑;更因為這些不合理讓我對這本書有點失望,所以覺得憤怒。
可現在想來,可笑的未必不是我自己。
跳不出世俗的條條框框的人,總是會嫉妒那些不受這些規矩舒服可以特立獨行的傢伙們。
我嘲笑不懂規矩不知理智的鳳年,說來,也許是我嫉妒了吧。
當我在世上步履維艱地行走,受限於東一個法律條文西一個道德準則,自由活動的空間越來越狹窄的時候,我這骯髒的內心又怎麼能允許有像徐鳳年這樣的傢伙完全不受限制地在這天地間肆意妄為?
我妒忌,但我更憤怒,使我憤怒的是,我不僅在現實裡做不到如鳳年那般恣肆,甚至在我自己的夢中也往往受限於各種各樣我為自己設定的枷鎖小時候我曾希望能如飛鳥般自由翱翔於天空,可長大了,我卻連在夢境中想象一下自己高飛的姿態都做不到只因這社會的框架、法規、道德已將我荼毒得太深,使我陷於如此窘境無法自拔。我怎能不為之而憤怒?
一字一字讀來,一章一章細細琢磨。
看看書中的江湖故事,想想現實中自己的成長經歷。
將事比事,將心比心。
一本《雪中焊刀行》,兩百來章,原來盡是舊夢與現實的交織,江湖裡裹著社會的胎動、舊夢上灑下現實的斑駁。
莊周夢蝶,身在夢中,不知是自己化作了蝶、抑或是蝶幻變為了自己;我讀雪中,人在書中,一時也有些分不清是自己成了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客、終於能呼吸到天地間自由的氣息,還是那舊日的俠客穿越時空變成了我,在這現實世界裡處處受限,卻只能偷偷地在靜謐處回憶當初仗劍行走的風光。
原來我心中始終住著一位俠客。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位俠客。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李賀心中的俠客是腰懸一把斬馬的將軍,麾下輕騎一字排開,只百人便敢攖十萬大軍之鋒銳,白駒過處,盎洋恣意,收復國土,成就功名。
但現實裡,他卻不過是一介書生,在仕途上做不多久也因病辭官,最後落得個抑鬱而亡,一句“若個書生萬戶侯”,帶著多少濃濃的自嘲。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辛棄疾心中的俠客,必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一軍統帥,帶著一支雄師平定**,為祖國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
實際上,他也曾經很接近過這樣的夢想,只是受制於當權者的無能,天大的才華無法得以施展,最後只能醉裡挑燈,嘆一聲“可憐白髮生”。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