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壞,骨子裡壞得很真,但表面上卻隱藏得極深,一點也不顯得扭捏造作。
例如面對段正淳,她一開始並沒有像其他情人(如修羅刀秦紅棉和俏藥叉甘寶寶)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一直十分體貼乖巧聽話懂事,因而段正淳也更樂於親近她;同樣對待蕭峰她也沒有當面撕破臉皮蠻不講理,而是暗地裡佈下陷阱置蕭峰於水深火熱之中。
當你將這種壞剖開表層抽絲剝繭以後,其實追溯到的根源就是她對自己空有美貌卻無法掌握命運的深切自卑和無力心理,只不過她以一種歇斯底里的方式表現了出來,而這種方式勢必無法得到常人的認同。
馬伕人剪掉的不僅僅是一件小棉襖,更是她所覬覦卻苦苦無法得到的別人的一份滿足與幸福感;她從段正淳身上咬下來的也不僅僅是一塊肉,更是她由於得不到心愛之人而產生的濃濃的恨意。
她從來都是這樣,因愛生恨!
如火焰般熾熱而又充滿危險氣息能夠燒燬一切的愛情,不帶任何商量和迴旋的餘地,不管對方接不接受,她要給,對方就必須無條件地臣服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段正淳是如此,白世鏡不例外,蕭峰更是亦然。
最後的結局無非是不僅毀了周圍的所有人,更毀了她自己。
愛上這樣的女人和被這樣的女人愛上,又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馬伕人小康的姿色必然也是有的,這一點在裡寫得極好:承恩不在貌。
“說話膩中帶澀,軟綿綿的,說不盡的纏綿婉轉,令人神為之奪,魂為之銷。”
連喬風那樣不近女色坐懷不亂的奇男子,隔窗窺聽她與段正淳說話,“臉上卻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喬幫主此時心中的評語是:“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媚豔入骨的女子……柔到了極點,膩到了極處,又是另一種風流。”
也因此馬伕人染上了一種浸入骨髓的心理疾病:自戀症。
她如水仙花神般沉迷於自身的美貌,且偏執地認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應該死心塌地愛著她。
說到底,其實她真正最愛的還是自己。
“馬伕人為愛而死,所為的愛乃是對自己美豔的愛。她竟會為這樣的奢侈去死,她有超乎尋常的自戀狂,臨死前還要照鏡子看看自己的美貌是否稍有減失。”
最後攬鏡自照一命嗚呼的馬伕人康敏,可謂是作者中獨樹一幟的典型偽君子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再說阿紫,這是一個連馬伕人都自嘆不如望塵莫及的小魔星。
阿紫,看到她的人物描寫後,我其實一直對她抱有一份複雜而矛盾的情感。
相較阿朱,阿紫自是跌到塵埃裡的,她沒有那份溫柔可人,體貼入微,她的壞全部都狡猾而完整地展現在她一切的所思所想所做所為上。
從種種跡象看來,阿紫自是極為聰明的,否則也不可能哄得老奸巨猾的星宿老仙對她如此喜愛。
(從她可以偷到神木王鼎看來,她應該是相當受倚重的,老仙對她的諸多小動作不是毫無察覺,更多的應該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從大師兄瀟湘子的話語裡可以略知一二。)
但是作為一個善良的讀者來說,阿紫無疑是一個最不討喜的角色。
她任性刁蠻,愛耍小聰明,有時甚至完全沒有正確的是非觀念。
她的可厭之處不僅僅是殘忍,而是一種典型而極度的以自我為中心——除了自己以外心目中永遠不會有別人,也不會為他人著想。
對於她而言,別說是幫助別人,不去主動禍害別人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退一步講,我們又不能完全責備她。
因為她從小在星宿海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長大,試問一個小女孩,從小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身邊的一切向她描述的法則就是不擇手段,力求自保。
她所學會的所做的一切也許出發點僅僅只是為了生存。
這種情況下再要求她堅持人性本善,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是否也未免太矯情了?
我認為金庸之所以描寫了段家這對同胞姐妹,並不是簡單地互相襯托,突出阿朱的可愛和阿紫的可恨,更可能是向我們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真理: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試想倘若兩姐妹的身世對調,阿朱去了星宿派,阿紫留在了慕容山莊,那麼是否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種局面?
在阿紫所做的所有事中至少有一件我們不能認為是錯事,那就是阿紫深愛著喬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