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數字。古龍大概也是偏愛七的神秘,於是他早早擬訂了《七種武器》的書名,卻沒有完成這個系列。把魚目混珠的《拳頭》排除在外,《七種武器》其實只有六種,分別是《長生劍》(1974)、《孔雀翎》(1974)、《碧玉刀》(1974)、《多情環》(1974)、《霸王槍》(1975)和《離別鉤》(1978)。 以時間劃序,一部接著一部,正好可以看出這個系列作品裡隱藏風格的對仗:陽光明媚之後是悽風苦雨;詼諧幽默達觀從容之後是鉤心鬥角機關算盡;皆大歡喜的結局之後是玉石俱焚;意氣風發的大人物之後是在黑道或底層掙扎輾轉的苦哈哈。《長生劍》、《碧玉刀》和《霸王槍》讓人一路且歌且笑看到結局,宛如歷經滄桑老人說的好故事;《孔雀翎》、《多情環》和《離別鉤》則揪著你的肝膽心思,是冷眼觀世作者的悲憤不平。
串連起這個系列的線索有二:一是文以載道,每部作品都借武器描寫人性中的某種特點,並在篇末挑明;二是主人公們共同面對的反派:青龍會。
借武器寫人性,古龍《多情劍客無情劍》裡的兵器譜已是很成功的嘗試,《七種武器》系列不過是諸前作理所當然的一次延續。拋開主題先行的毛病不談,此係列進行到第五部《霸王槍》時,關於“勇氣”的闡釋已經有點牽強附會,而《離別鉤》用一個“驕者必敗”總結全書,乾脆是語焉不詳了。
青龍會的設定卻是天才的構思。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青龍會則有三百六十五個分壇,每個分壇都以日期作為代號。七種武器的主人,面對的都是青龍會的一個分壇。就某種意義而言,青龍會魁首好像希區柯克電影裡的“麥格芬”,似乎無所不在,但又不現蹤影。作品進行了六部之後,主人公們依靠笑、信心、誠實、仇恨、勇氣、驕者必敗擊敗了各自的對手,但青龍老大依然渺如雲鶴,關鍵的第七部終結篇也始終沒有出現,使這部作品成為韻味不盡的斷章。
第一部《長生劍》,開篇就是李白名詩: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白玉京沒有辜負詩人的清詞麗句:
他本是個浪子,本就喜歡流浪。在路上,他曾結識過各式各樣的人。
那其中有叱吒關外的紅鬍子,也有馳騁在大沙漠上的鐵騎兵,有瞪眼殺人的綠林好漢,也有意氣風發的江湖俠少。
在流浪中,他的馬鞍和劍鞘漸漸陳舊,鬍子也漸漸粗硬。
但他的生活,卻永遠是新鮮而生動的。
他從來預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會遇到些什麼樣的人。(《長生劍·天上白玉京》)
篇幅短小精悍、放浪不羈的中年男子、成熟丰韻的女人、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危險的敵人、奪寶模式——這實在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古龍。在古龍筆下,我們看到過無數的相似故事,但這一個還是有著獨特的興味。白玉京身上沒有洋溢的歡樂,也沒有尖銳的痛苦,在古龍刻畫的浪子群像裡算是較無稜角的一個,但又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味道。他綻放出一閃即逝的光芒後,選擇了避世,成為江湖的過客。以後那陳舊的馬鞍和劍鞘,大概是要落滿灰塵了吧。
第二部《孔雀翎》,用三個月夜串起全章,寫的是高立與好友秋鳳梧(小武)的相識、相知、離別。 第一個月夜,二人背叛組織,天涯海角都無立錐之地,高立希望可以交上秋鳳梧這個朋友: 荒郊的月夜更冷,小武的身形忽然慢了下來,像是在等他。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來,他並不急著追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慢慢地走著,越走越慢,天地間忽然已經沒有別的聲音,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 (《孔雀翎·浪子淚》) 第二個月夜,二人早已是好友,高立被仇人追殺,欲向秋鳳梧借暗器之王孔雀翎,無奈秋鳳梧一家性命聲名都繫於孔雀翎之手: 窗外夜色漸濃。
屋裡還沒有燃燈,秋鳳梧靜靜地坐在黑暗裡,連指尖都沒有動。
高立已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風吹過,院子裡已有落葉的聲音。
秋已漸深,斜月已掛上樹梢。
秋鳳梧還是沒有說話,沒有動。
高立也不再說什麼,慢慢地坐起來,找到了床下的鞋子。
秋鳳梧沒有抬頭。
高立穿上鞋,慢慢地從他身旁走過去,悄悄地推開了門。門外夜涼如水,他的心很冷,但他並不怪秋鳳梧。
他知道自己的確要求得太多。他沒有回頭去看秋鳳梧,因為他不願讓秋鳳梧覺得難受。
他悄悄走出去,走到院子,拾起一片落葉,看了看,又輕輕放下。
然後他就感覺到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肩頭。(《孔雀翎·故人情重》) 第三個月夜,高立知道了孔雀翎的秘密,飲下朋友手中的毒酒,月亮卻也隱去: 深夜,無星無月。
風好冷。
秋鳳梧慢慢地走出來,走到院子裡。
榕樹的葉子正一片片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