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南麓,當晨暉揭開了它波瀾起伏的青色面紗時,羽林軍計程車卒們都站起了身,由於昨夜來援的狼騎營給他們帶來了一些補給,所有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們心中的不敗戰神——北疆總督郭子忠就在遠處的人類大營中,這是一個可以創造奇蹟的男人,因為他的存在,身處絕地的人們才充滿了希望。
在拒馬坡的高處,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將軍以劍撐地,單手扶著劍柄,遙望著下面成片的大營,他的眉目間依然滿是憂色,這位老將正是中央軍總督伯魯上將。
敵強我弱的形勢並沒有本質的改變,從險峻的拒馬坡上看去,周圍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異族聯軍的軍營,無數營房像棋子一樣佈滿了整個谷口。而羽林軍所在的拒馬坡則猶如棋盤上的一處裂痕,突兀地出現在了棋子中間。它也將獸人軍隊和亡靈軍隊涇渭分明地分割成兩塊。站在坡上向谷外看時,拒馬坡左側是呼吼不斷的獸人軍團,有十萬之眾;右側則是安靜的亡靈部落軍團,多達十五萬之眾,這幾乎是亡靈部落內戰後僅存的精英軍團了。
伯魯上將可以隱約看到一隊隊運糧車從大山中走了出來,隱沒在異族聯軍的大營。他知道,這個山谷中有一條便道直通陰山之北,快馬五日就可以直達亡靈部落首都——布魯達城。這也是當初人類軍隊選擇從此處突襲亡靈部落的主要原因。
可惜,最終隱秘的突襲行動竟然變成了甕中捉鱉,而那隻“鱉”卻是自己這些抱著宏圖壯志前來建功立業的人,甚至還搭上了自家的皇帝。想起數月前的戰鬥,他猶然心有餘悸。遠征的中央軍行至半道時,驟然遭遇了伏擊,數個軍團被無數滾木、巨石攔腰折斷,陷入了進退兩難、各自為戰的境地。如果不是羽林軍方陣放在了最後,僥倖退到拒馬坡上堅守待援,整個天下的局勢就要被改寫了。
“老師,你為何不多休息一會兒?”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陛下!”伯魯上將聽到這個聲音,連忙轉身拜見。
來的正是當今光明皇朝的皇帝,連月困守此地,加上戰爭的打擊,讓這個剛過四十歲的皇帝已經有了些許的老態。
“老師不必多禮,若非老師居中排程,我們也撐不到現在了。老師居功至偉啊!”
“陛下,折殺老臣了,老臣愧不敢當!”
光明皇擺擺手,他順著伯魯上將的目光看著那連綿的大營,心中也升起一股無力感。正如拒馬坡對於自己等人的作用,那漏斗狀的陰山谷口對異族聯軍而言,同樣屬於易守難攻的存在,而且他們完全不必擔心糧草軍需的供給。天時地利人和,自己無一佔優,這種情形下,帝國的援軍又能有幾分把握實現那個計劃呢?其實,光明皇已經知道答案,因為他從未如此地感到絕望。
光明皇看著面前的老人,帝國上將,自己的授業恩師,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時光,那時候的他對面前的老人既敬且畏,卻又有一種皇室中所感覺不到的溫暖和依賴。他忽然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他抬手揮退左右,凝視著伯魯緩緩道:“老師,你怪我嗎?如果不是我強行北征冰原,就不會有今日的慘敗——”他話語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疲憊。
“老臣不敢!”
終究只是不敢,卻並非沒有怪自己啊!光明皇感受到深深的孤獨,他忽然遙望著被陰山遮蓋的北方,緩緩道:“我知道下面都在傳朕聽信讒言,貿然北進,卻不知道這是朕根本無法逃避的選擇。與歷代先王不同,朕生在這個時代,就無法迴避這場戰爭,沒有人知道亡靈內戰所帶來的機會對朕有著多麼大的誘惑力。”
光明皇的情緒略略有些激動,他忽然一指亡靈部落的大營:“老師,你覺得亡靈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伯魯驚訝地看著光明皇,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略略思慮,伯魯斟酌道:“依臣之見,並無不同。他們除了擁有神秘的天賦技能,無論身體構造還是精神思維都與我們人類一般無二。如果非要說不同,也許只有傳言他們出身死亡之地,是一群來自地獄的種族。但是人類之中誰又真正見過死亡之地,也許不過是另一處兇險之地罷了。”
光明皇卻搖搖頭:“不,八百年前的開國先祖見過,每一代的光明皇都傳承了這份記憶。按照先祖的記憶,這些亡靈根本就不該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彷彿接下來的決定讓這位帝王有著不能承受之重。“今日之難,朕已無幸理,但是他們未必會太過為難老師您,如果事不可為,老師你就降了吧!”
“臣誓與陛下共存亡!”伯魯當即跪下。
光明皇擺擺手:“不,老師,這是我的命令。因為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老師你去完成。如果朕遭遇不幸,請老師你務必帶給皇位繼承人這樣一句話:千年永夜,八百光明,極北之地的永夜將會再度籠罩整個大陸,黑暗將會賦予亡靈一族不死的黑色靈魂,他們將變成真正的亡靈,永夜的傀儡,他們將屠戮整個大陸。“
伯魯臉色劇變,永夜的傳說他也有所耳聞。傳說千年前,永夜曾經席捲了大陸,帶給了人類深重的災難,但也徹底結束了亡靈對整個大陸的統治。然而無論是人類、還是亡靈,又或者獸人不是都倖存了下來嗎?
彷彿覺察到伯魯的疑惑,光明皇解釋道道:“那段歷史已被開國先祖有意掩蓋了。千年前永夜降臨之時,亡靈一族作為大陸的統治者,他們出於責任,也是為了守護自己的權力,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抵禦永夜的侵襲。即便如此,依然有無數的亡靈族人墮落為黑色的魔鬼。而為了保護殘餘的亡靈族人躲避永夜侵襲,人類和獸人軍隊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才抵禦住這些惡魔。
當永夜褪去時,亡靈一族也不可避免的衰落了。正因為如此,開國先祖也才有機會帶領人類建立自己的帝國,為了紀念對永夜的戰爭,帝國號光明。先祖暮年時,也曾造訪過死亡之地,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抹去了所有關於永夜的記載,不久病重故去。彌留之際,他留下的正是那句話:千年永夜,八百光明,極北之地的永夜將會再度籠罩整個大陸,黑暗將會賦予亡靈一族不死的黑色靈魂,他們將變成真正的亡靈,永夜的傀儡,他們將屠戮整個大陸。
而現在,已是光明歷七八八年,留給帝國,留給人類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朕別無選擇。然而,朕終究是敗了,這是上天要亡我光明嗎?”
“陛下萬萬不可洩氣,北疆總督已至,君臣合力,未必沒有脫困之機啊!”伯魯伏地痛哭道,“只要陛下還朝,永夜之事再從長計議吧”。
君臣合力?想到這裡光明皇不禁嘆了一口氣,他看著遠處的人類大營慢慢道:“老師,你覺得究竟是誰洩露了我們的行蹤呢?我不相信異族聯軍能夠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我們披星戴月,行動如此迅速,亡靈部落居然還能從容佈置了伏擊。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伏擊開始的同一時間,獸人那邊居然也傾三十萬兵力向狼城發動攻擊。”
伯魯上將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他對自己的這個學生知之甚深,既然皇帝問出了這樣的話,就說明心中已經有了懷疑的物件。他順著皇帝的目光看去,那裡正是陰山谷口的援軍大營。
只聽光明皇繼續道:“而據北疆總督所言,正是獸人的攻擊,導致了北疆精兵無法馳援,只能過來九千人——”
“陛下!”伯魯上將忽然跪倒在地,打斷了光明皇的話,“陛下,郭子忠曾是老臣的學生。所謂君憂臣死,如今陛下深陷險地,老臣相信他此次定然抱著必死之心,捨命也要救出陛下,還請陛下寬心啊。”
光明皇深深地凝視了伯魯一眼,卻不再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伯魯看著光明皇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子忠此舉,實在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所應該做的啊!從人類整體利益的角度,他的做法也許無可厚非,然而,他置陛下於何地呢?”他搖了搖頭,算了,自己已經老了,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吧!至於以後的事情,等蓋上棺材蓋,自己想管也管不了了!
不過,陛下有一點沒有說錯,此次的行蹤定然有人洩露給了亡靈部落。否則,對方怎麼會對自己的行軍佈置瞭若指掌呢?這個人置數十萬將士的生死於不顧,如此狠毒決絕,究竟會是誰呢?也許他想要謀害的僅是當今陛下,但是生性卻如此涼薄,倒是極像皇家之人。伯魯上將想到了帝都的那幾個親王。陛下一死,對那幾個親王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當今陛下子嗣不多,只有兩個兒子,長子已經十六歲了,然而心智未開,言語如同嬰孩一般,根本無望繼位大統;另一個幼子也才三歲,若無強援,在皇位爭奪中,只會淪為傀儡和犧牲品。究竟會是誰呢?
算了,身為一個軍人,伯魯並不想太多幹預皇家的事情。他所憐惜的是這數十萬的大好兒郎,自己老了也就罷了,這些年輕的小夥子都是帝國未來的棟樑啊,想不到就此埋骨異鄉,唉!難道上天註定要讓光明皇朝要像那亡靈部落一樣衰落下去嗎?拋開粗鄙不文的獸人不談,這兩個自詡文明國度之間的戰爭,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比誰爛得更快的過程嗎?伯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咚,咚,咚”,山下忽然傳來隆隆的戰鼓聲。
止為營,行為陣,人類營地之中,伴著整齊的吶喊聲,一排排步兵方陣顯現出來,他們逐次推進,向著異族聯軍駐紮的谷口而去。那谷口最寬處也不過兩千步左右,嚴重限制了人類軍力的投入。雖然郭子忠明顯加強了縱深的配置,但此次出動的兵力也超不過三萬人,而這應該已經是極限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拒馬坡上被困的皇帝和羽林軍已到了山窮水盡的關頭,所以,人類援軍迫切地想要一戰定勝負。然而,亡靈部落同樣心知肚明,他們利用地形的優勢,設定了連環防線,迫使人類軍團只能分批投入戰鬥。這樣,雙方的戰爭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持久戰,而這樣的戰鬥對勞師遠征人類援軍將越來越不利,因為只有他們是等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