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對楊逸之道:“這些碎石,就請盟主代為轉贈喜舍國人。”
楊逸之微微頷首,接過織錦向湖邊走去。湖中的喜舍國人個個眼露貪婪之光,直勾勾地盯著楊逸之手上那包碎石,似乎已忘記了害怕。
楊逸之一面做著剛才那個畫圓的手勢,一面將錦帕遞給領頭人。那人發出一聲狂喜的尖叫,劈手奪了過去。楊逸之低聲說了幾句土語,那群漁民面露喜色,向湖邊游來,他們水性出奇之高,在水中宛如泥鰍一般,穿梭幾次,就已爬上了湖岸。
那些人喜極高呼,將那包碎石不停傳閱著,每個人拿在手上,都貼於胸口,撫摩良久,才肯交給旁人。然而他們似乎對來客仍心有忌憚,不敢太過接近,只排成一行向西南面叢林中行去,不時回過頭看諸人一眼,似乎是在帶路。
喜舍人的村落與無綮國民大相徑庭。他們沿著湖岸用原木建起低矮的房屋,圓頂,方牆,靠近地基的地方多半用碎石砌成一個大池,其中注滿清水,將木屋的一大半都泡在水中。
這樣的屋子村落中不過五六間,彼此相隔甚遠,加上地形曲折,有時幾乎要走上將近一個時辰的路程。
每間房屋都十分寬大,每間能容幾十人同時居住,每一姓家族就居住在同一間大屋裡,數世同堂。每當添丁增口,房屋不夠時,就靠著原來的木屋再搭建一塊出去,再將牆打通,就這樣代代擴建,從不分家。
眼見天色又晚,楊逸之向喜舍人借宿,喜舍人雖然面露難色,終究還是答應了,只是要讓他們兩人一組,在村中諸姓人家的大屋中分別留宿。
入鄉隨俗,幾人便分別跟著各姓村民回到屋中。楊逸之借宿於村長之家;卓王孫、步小鸞借宿於村北鯤姓人家;小晏和千利紫石則在村南鱅家,相思則隨一個小女孩來到村東鯉家。
相思跟著女孩涉水入屋,只見屋內溼氣極重,桌椅都浸在水中,半浮半沉,桌面上沒有放任何東西,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桶、葫蘆漂在水上,裡面儲存著熟食、米酒和水果一類,任何人只要隨手一伸,就能撈過一桶來大快朵頤,看來這群喜舍國民雖然貪財吝嗇,在吃食上卻還算大方。
房間很大,中間沒有牆門隔開,只有一些柱子支撐著,為了防止柱子被水浸泡腐朽,柱子底部塗著一種鮮紅的油漆狀物質。屋內沒有床,只在大屋的北角停著許多獨木舟,用人臂粗的藤蘿彼此連線起來。
這些獨木舟統統是由幾人合抱的大樹從中縱劈兩半,再挖開一個可容一人的深坑製成,這正是喜舍人夜晚休息之處。有的僅容一人側臥,有的略大,可容兩人棲身,看來就是夫妻的婚床了。那些婚床也和普通的木床連在一起,看來喜舍人已慣於合居,並無隱私之念。
喜舍人個頭極矮,而所用的木材卻又顯得巨大異常,遠看上去十分滑稽,彷彿水獺在橫倒的樹木上鑽出一個棲身的小洞,又彷彿古人厚葬時三棺三槨的巨型棺木。
那個女孩領著相思到了屋角的一張船床上,並遞給她一個由螺螄殼製成的燈臺,裡面盛著半盒貝油。點燃貝燈,相思才發覺眼前的這張船床居然做得極為精緻。床身上刻畫著種種花紋,多半都是魚龍水藻一類,厚厚的床壁上還挖著許多小槽,陳放著一些食物、工具和貝殼等飾品,床坑中鋪著一層厚厚的乾薹蘚,看上去十分舒適。
船身只比水面略高,右面挖出一小塊凹槽,用木釘釘著十餘根綠色的細繩。仔細一看,繩的那頭正繫著好些木桶、葫蘆,看來只要躺在床上伸手一拉,美食美酒就自動到了嘴邊。
相思一時興起,四面尋找,卻發現左面船壁上竟也穿著一條紅色的絲線,卻比右邊的綠繩細了好多,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而且紅繩那頭並沒有繫著東西,一直沒入水中,卻不知道何用。
相思欲將紅線拉起來,卻發現它似乎被釘死在船床之下,剛要尋找其源頭所在,只聽一箇中年男子在屋中高喊了一聲,其他喜舍人紛紛放下手中的事,涉水向船床走來。
相思以為自己拉動紅線惹起主人不快,正要道歉,卻見那些喜舍人似乎並沒有看她,一個個徑直走到床前,翻身進了木船裡。他們剛一躺下,就伸手拉過水中的木桶,仰面吃喝起來。一時間,近百人一起動口,咀嚼飲食之聲不絕於耳,頗為好笑。
相思聽了一會,也不由食指大動,正要也拉過一些食物來和主人隨喜,那個中年人又一聲高喊,四面響起一片將木桶放回水中的撲通聲,緊接著每個船床上的油燈都被吹滅了,只片刻,房中就已毫無聲息,似乎那群喜舍人已然睡熟了。
相思只得打消了宵夜的念頭,拉過軟軟的苔蘚被子蓋在身上,雖然樹坑顯得有些小,但卻十分舒適,蜷起腿來也可以美美睡上一覺,聊慰多日的疲勞。
正在這時,她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水響。
相思一驚,坐了起來,卻看見千利紫石站在面前。她神色憔悴,兩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
相思驚道:“紫石小姐,你為什麼在這裡?”
千利紫石聲音嘶啞,道:“紫石有一件急事,要請相思姑娘幫忙,去晚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相思道:“到底什麼事?殿下知道麼?”
千利紫石搖頭道:“此事純粹是紫石個人所託,並未告訴少主人。姑娘不必多問,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言罷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就往外走。
相思一面起身,一面道:“紫石小姐請輕一些,不要驚擾主人。”
千利紫石回過頭來,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相思姑娘不知道麼,他們是聽不到的。喜舍人一旦睡著,就算你拆了這間房子,也不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