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記得,這個孩子,以前總是要強的,總是理智又有自己的抉擇。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又怎麼可能不瞭解自己的孩子呢?
當初懷著孕接近洛蔣,為了順利聯姻,她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吃下父母給她的藥,戴著束縛帶,硬生生超過月份才生下這個孩子。
孩子在面前大聲啼哭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想將這個孩子扼殺在懷中,扼殺在那個最錯誤的開端。
然而孩子哭完,睜著那一雙和她十分相像的琥珀瞳看著她笑時,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她的錯誤,終究是為孩子帶來了不幸。
受自己服藥的影響,孩子帶著天生的腺體缺陷,在五歲時,從馬駒上摔下來擦到了後脖頸,受到刺激,apha這一性別才顯化出來。所有人都告訴他,是馬駒的錯,是它因為突然不受控制才讓他摔下來,落下難以治癒的病根。
五歲的孩子,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她面前,說:“對不起,媽媽不要難過,以後,我不會再騎馬了。”
他最愛的小馬駒因為這件事受了腿傷,被安樂死,埋葬在那片後山下。他卻冷靜得不像個孩子,沒有掉一滴眼淚。
八歲時,洛蔣將林忱言接進家裡,這個孩子一來,就奪走了那些很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察覺到不安,卻不肯直接問,而是問她:“媽媽,你覺得我是更適合鋼琴,還是小提琴呢?”
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用問題來反向問她選擇誰。
他最喜歡拉小提琴,慕菁薇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但那時候,他的腺體還在治療的關鍵期,小提琴每天壓在肩上,肯定會影響到距離很近的腺體。
她選了相反的答案。
如果要系統地只練習一種樂器,鋼琴比小提琴更適合他。
他第一次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沒有哭沒有鬧,只是真就不再拉小提琴,也不再奢求從她這裡得到任何關心和愛,但也不再聽從她的安排,處處跟她作對。
慕菁薇只覺得這是孩子的任性,反過來想要挾他的母親。母親總有辦法對付不聽話的孩子,她拆除了他最愛的玻璃花廊,讓他的花枯萎掉,像對待他的小馬駒那樣,再一次摧毀他喜歡的東西。
然後用最溫柔的話對他說:“人總要為了得到什麼,而放棄一些不重要的。就像你覺得林忱言對你好,是想要得到好處,但該是你的,就一直是你的,他分不走。”
洛聞予也許是聽進去了,但從此以後就很少叫她母親。
他在她規劃的那條路上一步步走上正軌,卻在十五歲那年,第一次違揹她的意願,到樺寧一中去唸書。
但沒關系,她還是有辦法,花長歪了,鬆鬆土施點肥就能扶正,但誰又能想到,這朵花卻偏偏將一顆野草圈進自己的領地中,試圖用枝葉為他遮風避雨。
太天真了。
野草有什麼需要在意的,拔掉就好了。不,還可以晚一點再拔掉,等到他自己發現,這珠野草在他的保護下,一點一點依附著他,將土壤中的養分汲取幹淨,不是更一舉兩得嗎?
還是算錯了,野草要連根拔起,哪怕留下一點痕跡,都能以可怕的生長能力迅速燎原。
一晃多年,她倒要靠這顆野草,來重新和他的孩子提條件,重新讓他回到正軌。
因此她看著這雙眼睛,忽然沒了任何想要交談的想法,他早就不是那個不服輸的孩子了,他在她這裡妥協多次,哪一次不是因為林忱言?
那麼換做別人,他也依舊不是有勝算的。
她錯了,大錯特錯,為什麼要天真的把希望全部寄託在孩子身上?總要有人去爭一爭的,這麼多年,她終於也對這個孩子感到失望。
慕菁薇捋了捋發梢,再次站起身,“這件事,沒有商量餘地,下次吧,下次再說。”
裙擺掃過地上的碎瓷片,她轉過身,正要離開。
身後突然響起聲音,像隔著遙遠的年歲,稚嫩的孩童站在花廊中叫她。
“母親。”
她頓住了身形,鬢邊的發絲垂下來,黏結在一起,那是太靠近窗柩時被斜風打進來的雨霧沾濕的。
沒有回頭,她說:“你爺爺醒了,去看看他吧。”
“會的,你也會的,是嗎?”
她嗤笑一聲,肩膀都抖動著,“這只是我要你答應我的第一件事。”
“好,這也是我要你答應我的第一件事。”
慕菁薇沒有應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略顯急促地,消失在房間中。
連綿的雨停了,裹挾著暖的風拂過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