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言袖口沾濕了一點,他走到客廳,沙發上的人睡得很安穩。
其實剛被帶到這裡時,他就發現,洛聞予的很多習慣都變了。
他以前酒量並不好,沾了一定量就停下,而且很好猜,他只是對自己要求很嚴格,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失態。
這樣的人,活著很累。
林忱言以前見過他所有的樣子,不論好與不好。自以為很瞭解,卻從不知道,他醉的時候,是固執的安靜。
他伸出手替他撫平蹙著的眉心。
他無法界定洛聞予在心目中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但他希望,洛聞予在他的世界裡,可以是醉著的。
指尖很涼,洛聞予下意識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頰輕貼,他嗅著他手指上沾染的味道,那是洛念止眼淚裡攜帶的資訊素味道。
他露出了很明顯的嫌棄表情,林忱言試圖抽回手,但每一次,都因為猶豫晚了那麼一點。
他的手被放在了他後頸的疤上面。
林忱言不敢動。
體溫很高,掌心下的疤觸感就更加燙人。
有一些模糊的囈語,他俯身,把耳朵貼近,放大的聲音清晰起來,“我好疼……小言,你不要再靠近別人,好不好。”
他突然有點想笑,原來第一次撞見他喝醉回來的那晚,洛聞予喊的是“小言”而不是“忱言”。
“我什麼時候靠近別人了,”林忱言問他,“我不就在這裡,你還要管我嗎?”
“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很討厭別人叫我‘小言’,我以為你曾經有那麼一刻理解過我,到頭來,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
洛聞予太知道林忱言的軟肋在哪裡了。
他躲在背後,用安安,用他的傷和病去要挾林忱言,就好像高高在上地站在那裡,什麼也不用做,就能將林忱言牢牢困住。
可影子落在後面,在昏暗的光線下,斜著落到地板上,模糊的一團,扭曲又分裂,分明在彰顯著,他那樣懦弱,那樣不堪。
和醉鬼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他仔細地看著他的疤,那是洛聞予對自己造成的傷害。
這麼一個極端的人,不允許林忱言有任何傷疤,卻要給自己留下一道猙獰的傷口。
每次近距離接觸時,他的目光都會下意識躲過這裡,他有時候莫名想,這像是因為他沒有告別的離開而再也無法癒合的疤。
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個秘密,他被關進研究所的時候,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應該逃出去,清醒地可以反抗,而洛聞予這十多年來,一切都被告知是治療,以治療的名義成為實驗的犧牲品,成為寧銳新品研發的資料基礎。
如果不是洛蔣,他本該可以在經過積極治療後,得到一個健康的腺體。
難道這不是慕菁薇執著的要他成為洛家長孫的代價嗎?
不甘林忱言一個人走得幹淨利落,卻把他歸為那些人的同類,覺得他活該嗎?
而他反抗的結果是留下這樣一道難看的疤。
他們都迫不得已,是洛聞予自己想要的身份嗎,是他自己願意留下腺體殘缺,成為提線木偶嗎?可是從他成為洛家長孫的那一刻,他就是有錯的。
他的母親,他名義上的父親,都有錯,而他是錯的具象。
他妥協地去接受一切,卻不願意在林忱言這裡妥協。
在微弱的光下,林忱言靜默了很久很久,他最後說:“等一切結束吧。”
“洛聞予,等一切結束後,我會還給你。”
角落裡,有細微的動靜,像是門沒關緊,發出不太明顯的吱呀聲。
林忱言終於把手抽回來,替洛聞予重新蓋好毯子。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是個膽小鬼。
他寧願,洛聞予一直是醉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