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束得整齊的墨發盡數散了下來,又亂又打結,沒有一點光澤,跟枯草似的。
那雙從來澄澈幹淨宛若琥珀與琉璃的淺棕眼瞳此刻黯然無光,明明在看著人又好像沒有聚焦。
宗堯的視線凝在謝濯玉額角的血痂上,然後緩慢地落到謝濯玉手背和手腕上的道道血痕,突然就覺得嗓子幹澀無比。
縱使靈力俱封,到底是仙人之軀,傷口癒合的速度非凡人可比。所以那血痂和抓痕意味著,謝濯玉的傷口總是在未癒合時就被抓破,從沒好過。
“師弟,今日是七月初七,我求了師尊準許來看看你,”宗堯穩了穩心神,率先別過視線,“我給你帶了點東西。”
說著,他從儲物芥子中拿出了一個扁扁的木盒、一個巴掌大的玉瓶,然後從縫隙裡塞進了石室。
謝濯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木盒和玉瓶,半晌才在宗堯的催促下去開。
木盒開啟後,淡淡的甜味溢散出來——小小的木盒裡,靜靜地躺著四五塊桂花糕,俱做成了月牙的形狀,瞧著很是精緻。
他拈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便在口中蔓延。他捏著剩下半塊,下意識轉過頭去:“這個好吃,你……”他望著宗堯愣住,話語戛然而止。
宗堯心頭一顫,心裡很是清楚他這反應是因為誰,面上卻得裝傻,只能轉開頭輕描淡寫道:“特意為你帶的,你喜歡就好,不必分給我。”
謝濯玉放下木盒,伸手握住玉瓶,捏住瓶口塞子時手指顫抖得厲害。
那塞子也是玉做的,他手指沒什麼力,只是平直伸著都會抖,此刻只是覺得這玉塞捏不住。
嘗試數次,終於開啟了。
謝濯玉低下頭,將瓶口湊到鼻尖,小心地嗅聞。
醇厚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他突然覺得嗓子發幹,甚至沒忍住嚥了咽口水。
他將玉瓶抵到唇邊,只淺淺抿了抿酒液。
清甜的口感莫名熟悉,好像他曾與人一同飲過許多。
然而下一刻,謝濯玉又在劇痛中開始懷疑這也是自己的幻想,險些握不住玉瓶將酒灑了出來,但到底是穩住了。
宗堯早已經轉回了頭,在謝濯玉檢視東西時就一直死死地盯著他,也將他開個玉瓶都費勁的樣子盡收眼底。
“師弟,”宗堯腦子一熱,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語氣也急躁了些許,心底轉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你別再想著那頭龍了!”
謝濯玉塞好玉瓶才抬起頭,望著他時一臉茫然。
他輕聲反問道:“龍?”
宗堯自知失言,目光閃躲,咬了咬嘴唇不說話了。
“什麼龍,我應該想他嗎?”謝濯玉湊近幾分,緊緊盯著他,“我是因為他才被關在這裡嗎……師兄?”
宗堯不語,倉惶地把頭低下去了,聲音壓得很低:“沒有什麼龍,我腦子糊塗了……你莫再問了。”
謝濯玉不再追問,只是抿著唇靜靜地望著他。
宗堯抓耳撓腮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趕緊從儲物芥子裡取出了一根桃花枝,小心翼翼地塞給謝濯玉。
“師弟,我記得你是很喜歡桃花的。”
“你還記得那次群仙宴嗎?那日你喝醉了,跑到林子裡睡了一覺,走時還折了根桃花枝。你寶貝得很,碰都不讓碰。”他輕聲道,“你的洞府有禁制,我進不去,那根是拿不到了,所以我便去鶴鳴山特意為你折了一枝桃花來。”
“師弟,我想你心中有許多事想做,可你只要被關在這一日,便一日做不成,一件也做不到。”宗堯吸了吸氣,苦口婆心地勸,“師尊說你是千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好苗子,是所有人裡最有希望問鼎大道的,若真有那一日,有什麼實現不了呢……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謝濯玉緊緊攥住桃花枝,眼神怔愣。
那一瞬,他的腦海裡飛快閃過許多陌生的記憶碎片。每一塊記憶碎片裡,都有一張熟悉的面容,卻又有濃霧遮擋,饒是他再努力也看不真切。
“再好的桃花也有凋謝的一日,更何況開滿桃花的花枝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宗堯目光閃爍,湊近那道已經快要消失不見的縫隙對謝濯玉說,“師弟,你是聰明人,你肯定能想明白什麼是對的。等你渡過此劫出關那日,我來迎你。”
縫隙徹底消失,月光無影無蹤,石室內重新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謝濯玉攥緊桃花枝,眉毛緊蹙,不顧神識劇痛也要去捕捉腦海中的記憶碎片。
半晌,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石壁上,未癒合完全的額角再次磕破,鮮血蜿蜒流下。
兩行清淚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淌了出來。
他記起來了。
那年群仙宴是他們初見。他在他的掌心寫字,為他折了一枝綴滿花苞的桃花枝,望著他的眼睛裡已經藏進了他讀不懂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