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爭劍 天若不責,便由我來。
三個人並排坐在破廟門檻上, 望著屋簷外的雨。
這雨轉眼就下得很大,眼前所見盡是一片茫茫雨幕,像是要將天地都傾覆。
“雖然還是沒能救到阿婆, 但謝謝你們大老遠過來。”二蛋率先開口沉默,說著就忍不住吸鼻涕,“我騙你們的,我沒有你們要的靈草。”
“我知道, ”謝濯玉頷首,想起方才驚鴻一瞥瞧見的那發青發紫的臉眉毛微蹙,“你奶奶到底生了什麼病?”
“我不知道,”二蛋抱緊手臂打了個哆嗦, 臉上流露出濃重的恐懼,“阿婆每次發病表現都不一樣, 有時候喊冷, 有時候說有火在燒她, 有時候好像渾身都癢、抓出血都不停。”
謝濯玉不知想到了什麼, 臉色愈發凝重,與晏沉對視了一眼後輕聲問道:“大夫如何說呢?”
“請了大夫, 開了藥,但是吃藥也不見好。明明有吃東西,身上的肉還是一點點沒有了, ”二蛋說著又流下了眼淚, 顫抖的聲音語無倫次,“阿姐說, 我們的村子不在這裡,村子通外的路幾十年前就斷了。”
“阿婆帶我們逃了很遠才來到這裡,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看大夫要錢, 抓藥也要錢,阿姐就把自己賣給一個人當媳婦,每日天不亮就出攤賣點心,洗衣做飯樣樣都得做。得的錢都去買很貴的藥。病了三年,藥吃了三年,越吃越不好。”
謝濯玉與晏沉沒有說話,轟隆雷鳴與嘩啦雨聲中只有稚童的絮絮叨叨。
“那個娶她的人都四十歲了,瞎了隻眼還是個跛子。喝醉了酒就要打人。她婆婆脾氣也壞,罵人可難聽……她今年剛十三啊。”
晏沉的臉色很難看,沉聲問他:“你們村子在哪裡,村裡的人平日裡都是做什麼的?”
二蛋倉皇地搖頭,表情茫然:“幾年前,我病了一場,忘記了很多事情,阿姐說是因為我燒了幾夜還不小心磕了頭。”
他張了張口,卻再說不出話了,只是盯著眼前的雨愣神,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又被他抬手狠狠抹去。
謝濯玉默不作聲地靠著晏沉的肩膀,閉著眼眉頭緊蹙,只覺得大腦開始鈍鈍地疼,像是有什麼重要的記憶要浮出來。
黑色的土地,碧綠的靈草。餓死的人,發臭的黑色屍體……破碎的記憶碎片時隱時現,卻都閃得太快抓不住。
謝濯玉越想抓住碎片頭就越疼,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
晏沉很快就覺出他的不對,一把將他拉入懷中捧著他的臉看他。
“謝濯玉,不許再想了,停下!”低沉的嗓音急切地呵止,是命令的口吻,“乖,小玉乖,睜眼看我。”
謝濯玉聽話地睜眼看他,眼裡有幾分痛楚與茫然,更多的卻是悲傷。
“晏沉,我看見有很多人死了,”他的聲音聽著很疲憊,“□□……”
“我猜到了。”晏沉輕聲應他,“有人不老實,事情脫離他們控制,牽連了凡人。”
謝濯玉眨了眨眼,偏頭望了望屋簷外的雨,再望向晏沉時眼中悲傷更盛幾分。
“沒有什麼能永遠藏著,”晏沉吻了吻他的淚痣,眼神晦暗,哄他的聲音卻很輕柔,“世間有因果報應,作惡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天若不責,便由我來。”
“你想做的盡管去做,我會是你的另一把劍,不用怕。”
謝濯玉得了他的話露出了個清淺的笑,抬手摟住他的肩:“那,可以先幫幫那個賣點心的女孩子嗎?”
“才十三歲,還沒長大啊。”
“好。”
雨下了一整夜才停,停雨後天色依舊陰沉,日光穿不透雲層。
晏沉親自動手幫著二蛋找了塊地將二蛋奶奶葬了,領著眼睛哭成腫魚泡的小孩回了永夜樓。
上午,二蛋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司鎮尋來的幹淨衣裳,風卷殘雲吃了一桌飯菜。
下午,司鎮帶著銀子領著他去了城郊招娣的婆家。去時是兩個人,回來時多了個眼睛通紅的招娣。
她今日穿的衣服也不合身,因為大了太多所以袖子和褲腳皆挽了幾折,動作時空落落的。洗得發白不說,還打了好些補丁,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穿剩下的。
小姑娘一見到晏沉二人就要跪下道謝,被謝濯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謝濯玉沒用勁,只是輕輕碰了她的手腕,她就嘶了一聲。
他下意識要鬆手,又覺出不對,捋起她袖子一看,滿手臂的淤青已經發紫,瞧著是棍子打出來的。
謝濯玉鬆了手,看著她把袖子放下又慌張地背到身後,半晌才洩力一般坐了回去,抬手向她招了一下:“過來坐吧。”
小姑娘戰戰兢兢,剛在弟弟旁邊坐下,面前就被推過來一盤點心。
賣相不錯的藕粉酥和棗泥糕,聞著也很香,是她做的。說來讓人難過,她每日做那麼多點心,自己真正吃過的一個巴掌數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