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桑越房間裡傳來一聲怪叫:“哎我……哥,你真下狠手啊。”
然後是護工的聲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害,一般我們都是去醫院,大多數是不方便行動的老人,老人吃勁兒呢,身上面板鬆弛褶子多,都得用點兒勁。”
桑越又說:“沒事兒,注意點兒就行,我這還細皮嫩肉的呢。”
很普通的一段對話,護工不小心用大了力氣,桑越提醒。可煙草這會兒沒有一點作用,羅棋難以自控,難以自控蓬勃而出的控制慾和佔有慾,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多、這麼多的控制慾和佔有慾,更何況,他和桑越是什麼關系?沒有立場也沒有邏輯,是因為喜歡還是習慣?
所以是哪裡?腰,胳膊,腿,鎖骨?哪裡被粗糙的毛巾擦疼了,擦紅了,到底有多疼,讓桑越沒忍住出聲喊疼。
一扇門而已,羅棋完全可以開啟。
一扇門而已,羅棋不允許自己開啟。
晚上羅棋睡覺,安眠藥按出來在手心裡躺著,粉色的藥片,中間可以一分為二,精神類藥物大多如此,給服藥者十分便捷的減量餘地,輕輕一掰就可以只吃半片,可羅棋像個不知節制的貪婪鬼,從來都是為了睡著多吃一片。今晚他看著手裡的藥片,鬼使神差般又放回床頭。羅棋從來沒想過斷藥這件事情,睡眠像是蟄伏在黑夜裡的猛獸,噩夢又像是蟄伏在睡眠裡的猛獸,層層疊疊,讓人從源頭就開始害怕,害怕黑夜。
羅棋自然也是害怕黑夜的,只不過他對害怕的表現形式大多數時間不是逃避,而是對抗。腦子裡反複想起桑越的那句話:“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於是羅棋便想,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總不能一輩子都吃藥,總不能一輩子都拒絕任何人動家裡的花瓶包括他自己,總不能一輩子都不開啟那扇門。
沒吃藥不知道幾點才睡著,意料之中地做了夢,意料之外夢見的竟然是前男友。羅棋對前男友沒有任何留戀,甚至已經有些忘記他的臉,所以夢裡無比冷靜,就像是用上帝視角看了一場鬧劇。
兩人的戀愛像是無數的模板,前期也有熱戀,熱戀之後略顯漫長的磨合,磨合之後貼近的靈魂和毫無保留地傾訴,最後是愛燃燒完的灰燼,羅棋展現了完全的自我,過度的保護欲、控制慾和佔有慾,叫人無法忍受的潔癖和規則感。
男生在羅棋的夢裡比現實中的回憶更加猙獰,諷刺的笑和疲憊的痛苦,懇求羅棋放過他:“我跟別人說一句話你都要吃醋,我對別人笑一下都要跟你解釋半天,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自己正常的社交和生活啊,你真拿我當你養的一條狗啊?
“你這個人是不是太雙標了,我買的東西全都是你安排放在哪裡怎麼用什麼時候用,你家裡的東西我碰一下換個位置你都要放回去,我真搞不懂你,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就是想找個人方便你控制和佔有,可我不是你的東西,我是活的,我他媽是個活人!
“對,我很同情你,你也很感謝你願意對我說那些話,願意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說,可我有時候覺得很累羅棋,好像我聽了那些話就必須包容你帶給我的一切痛苦,不然就辜負了你對我的坦誠和信任,我覺得自己被綁架了,你能聽懂嗎?
“你那些過去不是你用來捆綁別人的藉口,你是不是搞錯了啊?
“不要總用你的過去當藉口,你就是心理變態,有病就去治,就算當初你接到父母的電話他們照樣也要死!”
歇斯底裡的怒吼戛然而止,男生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樣的話,他嘴巴仍然張著,臉上的表情從猙獰變得無害而呆滯。他愣愣地往前走了兩步:“……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羅棋,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太激動了才說那句話,你別聽到心裡去可以嗎?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你知道我的,我不會說那樣的話,我……我不知道為什麼。
“求你,我不要分手了,我收回所有的話,我只是最近有些累,可我還是愛你的,你很清楚的,我愛你才會說這樣的話,不然……不然我隨便找個理由跟你提分手都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羅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夢裡的羅棋一言不發,男生哭得傷心,哭到最後傷心變成憤怒,好像這憤怒真的已經被他隱忍了太久,是他哀求著死死抓住羅棋的手,也是他狠狠將羅棋的手甩開:“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分開吧,羅棋,沒人受得了你的,跟你在一起只會越來越窒息,越來越痛苦,沒人承受得住你,絕對沒有。”
淩晨五點,羅棋睜開眼睛。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刺眼的燈光讓他一瞬間眯起來眼睛,鈍痛還在心裡遲遲不散,羅棋再次閉上眼睛。
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