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聞有鴛鴦綺
聽到門外的動靜,瞿元嘉立刻醒了。
蕭寶音語帶哭聲,話說得又急又快,蓋過了慌亂的拍門聲:“……哥哥、哥哥!爹爹在打二哥,發了天大的脾氣……你去勸一勸吧!”
門剛拉開,順勢跌進室內的蕭寶音哭著撲到他的懷裡,身後的庭院裡站著一群驚慌失措又噤若寒蟬的下人。瞿元嘉拍拍她的後背,將人接進屋中,反手關好門,隔絕了一幹人等的視線後,不動聲色地問:“你找過世子沒有?不要急,慢慢說。”
“我、我和妙音都去找了……找不到大哥……”蕭寶音抽泣著捏住瞿元嘉的衣袖,急切地說,“你快去勸勸爹爹吧!他真的發了好大的火,二哥真的要被打死了。”
瞿元嘉心裡嘆了口氣:“我這就過去。你擦幹眼淚,去母親那裡……她知道麼?”
蕭寶音愣愣搖頭,片刻後又猶豫地說:“……我不知道。”
“你陪著母親,盡力將這事隱瞞下來。”瞿元嘉略一停頓,“不必擔心,要是世子不在場,就不會打死的。”
再開啟房門時,下人已然跪倒了一片,為首之人瞿元嘉只是覺得眼熟,一時也記不得是平日服侍蕭恆還是蕭恂,只見他一路膝行至簷下,不住叩頭,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瞿元嘉又看了一眼拼命拿袖子抹幹淨眼淚的蕭寶音,方回頭看著額頭上一片青紫的下人,沉聲說:“起來帶路吧。”
安王蕭叡雖然姬妾眾多,但成年的兒子只有兩個,均未成婚,平日都住在家裡。看著領路的下人指引的方向,瞿元嘉便猜安王此時正在蕭恂的住處。隨著猜測漸漸落實,瞿元嘉終於問了這一路以來的第一句話:“世子此刻在哪裡?”
領路之人腳步一滯,沒有回答瞿元嘉,隨後,那本就匆忙的步伐越發快了。
人尚在院外,皮鞭抽打在人皮肉上的聲音已然傳到了耳中。瞿元嘉低聲叫住了下人:“我這裡不用人帶路了。快去找世子。”
那下人一動不動,瞿元嘉眉頭一皺,又丟下一句“還不快去!”,便再顧不得其他,趕快救火去了。
剛邁進院門,瞿元嘉就愣住了——蕭恆竟也在場,只是被安王的侍衛架住了手臂,絲毫動彈不得,死死閉著雙眼,若不是渾身顫得厲害,瞿元嘉都要錯以為人已經暈過去了。
瞿元嘉心中再無任何遲疑,當下跪倒在地,高聲道:“殿下息怒。”
聽到瞿元嘉的聲音,安王還是過了片刻,才停下手,面色陰沉:“誰叫你來的?”
瞿元嘉沒有起身,亦不去看蕭恂,而是望著安王,懇切地說:“寶音擔心殿下動怒,央我來勸殿下。無論二郎犯下怎樣的過錯,實不需殿下親自動手。”
安王天生風流長相,又善言談,兼之多年養尊處優,常常會教人忘記他是當今宗室中唯一曾常年領兵的親王。說完這句話後,瞿元嘉立刻感覺到蕭恆沖自己投來的目光,他只當無所覺察,繼續盯著安王,等待他的反應。
安王半晌沒有作聲,目光緩緩地從瞿元嘉臉上掃到遍體鱗傷、氣息奄奄的蕭恂,如是再三,沉聲道:“元嘉,我從來視你如親子。既然你要來,就和蕭恂一起,看我打死這個畜生吧。”
瞿元嘉眉心一跳,趕在安王再次動手前抱住了他的膝蓋,懇求道:“二郎如若犯下大錯,也必是一時糊塗,殿下素來待人寬厚,還請殿下息怒,寬恕了二郎吧。”
安王沒踢開瞿元嘉,也沒有動手抽他,只是指著蕭恂,惡狠狠地說:“我還敢寬恕他?只怕是哪一天死了,還閉不上眼。”
瞿元嘉一面緊緊抱住安王的腿,一面扭頭急對蕭恆說:“世子何不勸勸殿下……”
聽到這句話,自瞿元嘉出現起始終不置一詞的蕭恆慘然一笑,低聲說:“……你只當他是在打蕭恂麼……”
話音剛落,他忽地掙紮起來,兩聲極為詭異的悶響過後,整個人如同被折斷了頸翅的雀鳥一般,便再無了任何動靜。
事情慘烈至此,瞿元嘉顧不得發作在即的安王,猛地對蕭恂大喝:“二郎!快求饒吧!”
聽見瞿元嘉所喊,蕭恂摳著庭院裡的泥土,掙紮著爬起來,整張面孔被血糊得連五官都看不分明瞭,惟有眼睛依然是黑的,瞿元嘉依稀覺得他對自己很輕地笑了笑,接著,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地昏死了過去。
見狀,安王一腳踹開瞿元嘉,反手給了已然雙臂脫臼、痛暈過去的蕭恆兩記耳光,又奪過旁人手中的佩刀,劈頭蓋臉地朝著蕭恂抽去。
眼看安王的怒氣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眾侍衛隨從既不敢阻攔,又不敢出言相勸,唯一一個膽子大的,也只是扶起了瞿元嘉。瞿元嘉吸了一口氣,忍住胸口的抽痛,索性不做不休,擋在了安王和蕭恂之間,強行再勸:“……正是殿下視我如親子,我亦不敢不視世子、二郎為兄弟。還望殿下饒恕二郎,給他一個悔改的機會吧。”
安王硬生生停住鞭笞,臉色鐵青地說:“悔改?你問他肯麼?”
“父母之怒,小則受大則走,但今日殿下震怒至此,二郎皆擔下了……世子也受了驚嚇,還望殿下暫且息怒,何況殿下懲罰二郎,也是希望他悔改的。”
安王終於緩緩收斂了怒容,臉色始終山雨欲來:“你一口一個悔改,你倒說說,這個畜生該如何悔改。要是不該,又如何?”
瞿元嘉頓了頓,放緩了聲氣:“我不知二郎緣何惹殿下發怒……然而殿下震怒,必然是兒女的不孝。稍後待我問過二郎,一定勸他早日向殿下請罪。”
安王若有所思地看著瞿元嘉,良久後才開口:“我這兩個兒子,若是有一個比得上你一半,我身後,才可謂無憂矣。”
不顧胸口的抽痛,瞿元嘉俯身又要拜,尚來不及開口,安王已經先一步扔開佩刀,丟下一句“不可告訴王妃”,也沒有過問蕭恆和蕭恂的傷勢,甚至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便徑自離開了這一重院落。
瞿元嘉又等了片刻,確信安王不會再回來,立刻從地上起身,揚聲召喚下人。蕭恂捱打時整個院子裡除了侍衛,連只麻雀都看不到,但他剛一開口,之前不知道藏在哪裡的下人們全出來了。他沒有理會下人們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神色,有條不紊地將都沒有了知覺的兩個人一一安置好,又傳了大夫來,待確知兩人性命一時無憂後,已然近午,為免婁氏覺察出異狀,他交待完大夫和下人要仔細照料、一有變故及時告知安王之後,也沒有在蕭恆的住所久待,陪母親吃午飯去了。
今日正逢旬假,加上瞿元嘉久不回安王府,婁氏早已備下了他喜歡的飯食,只等他一起用餐。進門前侍女們見他衣袍上都是塵土,莫不露出驚訝的神色,瞿元嘉一概比了個“不可聲張”的手勢,若無其事地給母親問了安,然後給憂心忡忡的兩個妹妹使了個眼色,故意對婁氏說:“我今日起晚了,沒有早起侍奉母親。母親不要怪我。”
婁氏笑著說:“你平日裡公務繁忙,難得有假,多睡一刻也是好的。我這裡也無需你侍奉。就是兩個小的一早上無精打採,是許久沒見到你,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