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應雁書,焚厭面色一變。應文萱趴在他的肩頭,感受到焚厭的肌肉緊繃了起來,回頭便見到了呆立在門口的應雁書,當下心頭一緊。
焚厭輕輕地將應文萱放下,站起身來,彷彿一座緩緩抬升而起的山嶽。
“不要!”應文萱彷彿已經看見了即將發生的一幕,立刻橫身攔住焚厭,將他粗壯的小臂緊緊抱在懷中。
一雙大手輕輕地按在她的小腦袋上,粗糙,但充滿溫度。應文萱抬起頭來,看見的是焚厭疲憊而無奈的笑容:“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的。”
應文萱愣住了,眼前的釗伯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在恍惚間意識到,焚厭除了應釗這個身份外,可能還揹負著另一段沉重的過去。自己,並不是他的全部。這時,應雁書數次浴血歸來的身影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裡。自己,並不是任何人的全部。
不自覺地,應文萱鬆開了手。焚厭金剛似的雙目裡掠過一絲憐意,從應文萱身邊穿過,走向應雁書。
焚厭不緊不慢地走著,魁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將應雁書襯得越發矮小。應雁書衣衫破爛,遍體鱗傷,模樣可憐又落魄;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焚厭,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應雁書猛地一蹬,將門檻踏碎,騰身而起。空中旋擰腰身,一柄斷劍從背後的黑匣子中被抖落,應雁書立刻探手接住,衝著身前橫掃而去。劍刃寒光,直直地刺向焚厭雙目。一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彷彿一條受傷的蝮蛇,矯健,凌厲,並透著些許癲狂。
焚厭從容地後撤半步,讓過鋒芒,接著連退數步,躲過應雁書毫無章法的追砍。而當應雁書又一次執劍刺向他的胸口時,焚厭沒有再閃躲。斷劍正戳在他的胸膛上,發出一聲悶響,就像一根筷子戳在水牛皮蒙的鼓上,劍身竟被抵得有些彎曲。
應雁書猛地抬起頭來,披頭散髮,雙目赤紅,牙縫中滲著血絲,活像一隻從煉獄裡爬出來的小鬼。焚厭眉頭微皺。應雁書突然嘶吼起來,揚起斷劍,準備再砍。焚厭雙指閃電般探出,夾住斷劍,乾淨利落地將其從應雁書手中抽走。應雁書順著慣性向前栽去,焚厭一腳踏在他的胸口上,將其踹飛。
應雁書重重地撞在房子上,靠著牆壁緩緩滑落,跌坐在地,再沒力氣起身。這一腳的力道沒有多重,踏在他胸口上的那一下也不算猛,並未傷及他的筋骨和內臟。如果焚厭願意的話,直接一腳要了應雁書的命也不是沒可能。但以應雁書現在的身體已經精神狀況,這一腳足夠讓他冷靜很長時間了。
“玉柳劍,居然被你弄成這幅樣子。”焚厭認出了玉柳劍,看了兩眼後一把擲出。斷劍插筆直地插進應雁書肩膀上方的牆壁裡,削斷了他的幾根頭髮。
應雁書遲鈍地偏了偏腦袋,做出了一個下意識的閃避動作,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反應。他低著頭,亂髮披散在前,遮住了大半張臉,嘴唇嚅動。
“賤命一條。”應雁書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喃道,“真他娘賤命一條。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
焚厭走到應雁書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冰冷:“你再看看你自己,又是副什麼樣子。”
應雁書沒有反應。
“說話!”焚厭大聲喝道。應文萱小跑到他的身後,默默地握住了焚厭的手腕。焚厭低頭瞧了一眼,又扭過頭來,繼續盯著應雁書。
片刻過後,應雁書僵硬地動了動腦袋,“啐”地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痰與兩顆碎牙。
“呵呵,那你怎麼不去看看,應家現在是什麼模樣呢。啊?畜生?”
聞言,應文萱心頭一緊,抓著焚厭的手又緊了一些。
“我知道你恨我。”焚厭並沒有因為應雁書的話而動怒,“因為憤怒,是逃避現實的最好出路。”
聞言,應雁書抬起頭來,歪著脖子,枯草似的頭髮耷拉下來,只露出一隻血紅的眼睛,瞪著焚厭:“你放什麼屁呢?”
“我說錯了嗎?一個憤怒的人,永遠不需要思考,永遠不受自己的折磨。”
“我不該憤怒嗎?我不該恨你嗎?是你殺了爹!是你毀掉的應家!”
“那不是我!”焚厭大聲吼道,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強行平靜下來,咬著牙關,“這句話,我忍了十一年。你們倆,我也找了十一年。十一年!比他孃的兩千年都難熬!諾大個夕陵,我得在其中找兩個,找兩個,兩個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名字,甚至不知道是生是死的人!直到剛才,我才真正確認文文安然無恙。此前對我而言,她一直是生死未卜!你懂嗎!”
“當年,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我衝出地下密室,看見的只有大火、死屍、與全副武裝的傭兵。那時,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殺人。我把那些傭兵全宰了,只有兩個活了下來。一個是戢炎傭兵團團長炎洪,還有一個無名之輩。所謂真相,也不過是那兩個傭兵的一面之詞。世人都當那件事是我乾的,我沒法跟他們解釋。但是我不能接受,為什麼你應雁書,寧願相信那些流言,也不相信我!”
焚厭的話就像一把錘子,砸在應雁書頭上。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腦袋漸漸沉了下來。焚厭餘怒未消,妖目圓睜,胸膛劇烈起伏。應文萱站在一旁,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這樣,小院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焚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且問你,當年,是你帶走文文的嗎?”
應雁書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是我的朋友。”
焚厭眼中掠過一道精光,立刻上前半步,追問道:“他那一夜也在應家?”
“他說他是跟著炎洪來的。”
應雁書有氣無力地答道。焚厭的眼神瞬間失望下來,接著又變成無奈,雙肩無力地滑了下來,就像一張已經拉滿的弓不甘心地收了回來。
“他的話,可信嗎?”
應雁書剛欲開口,話卻被噎在喉頭,猶豫再三,道:“可信。”
“你確定嗎?”
應雁書低著頭沉默,沒有回答。見狀,焚厭眼中無奈之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