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斷水水更流。流水就像惱人的思緒,無論如何斬斷,總會再度襲來,回到它原本的地方,並在此縈繞不去。
冰冷的溪水源源不斷地湧來,衝破水牆,像雨點一樣淋在末兵的臉上,在他的身邊激盪著,喧譁著。勉強平靜一些的末兵似乎又被這水聲激怒,仰天怒嘯。左臂高擎在頭頂,電光奔湧,一拳轟在自己身前還未平靜的水面上。又是一陣一人多高的水花驚起,細小的雷蛇就像血管一樣流竄在水浪中。水珠裹挾著電弧落下,“噼裡啪啦”地打在末兵身上,電弧帶來的疼痛似乎略微撫平了末兵的焦躁。
我不該在這裡的。
原本,末兵並沒有打算長久留在零離澗,只是沒想到一回來就遇到了眢,受了重傷,後來又對靳凰的故事有所感觸,才會答應炎雨留下來。
待在這裡的頭些日子還好一點,可留得越久,末兵心中的焦躁就越重。
當年,單承崆沒有說錯,他眷戀戰場。
而且,他還沒有搞清楚單懷殛秘密搜尋的東西——那種古老的殘卷——究竟是什麼。
他有些後悔,但是如果再次不辭而別,他實在無法面對自己心中對炎雨的歉意。
零離澗的生活很平靜。可正是這份平靜,此刻卻成為他心頭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撥撩著他的殺性。他不想讓炎雨發現,所以一直壓抑著,可越是壓抑,自己就越發暴躁。他猛然間發覺,自己正在逐漸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那種以暴力為信仰的人。那些人過去多半是他的敵人,但現在不再有敵人之後,他卻和自己的敵人變得越來越像。
或者說,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這些年來,我都是在和自己為敵嗎?
末兵使勁甩了甩腦袋,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沒有回到零離澗,就不會有這些麻煩。末兵提槍上岸,將上衣隨意地披在身上。
而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突然出現的傢伙,自己也不會回到零離澗。
自己還在夕陵帝國調查殘卷的秘密時,那個人毫無預兆地憑空出現在自己身邊,並且毫無理由地對自己出手。他自始至終都帶著一個斗篷,自己一直沒能看清他的面貌。他使一根用黑布包裹的棍狀武器,身手不凡,幾次交手,自己都沒能佔到便宜。
那人老練而狠毒,自己幾乎所有的招式,他都瞭如指掌,而且他總是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危險感,在面對他時,甚至連手中龍鳴槍都有著奇怪的悸動。末兵之所以回到零離澗,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逃避那個人。
突然,一陣低沉的雷鳴聲若有若無地從遠處傳來。末兵奇怪地抬起頭來,望著萬里無雲的夜空,心生疑惑。半晌之後,雷鳴聲再也沒有出現,末兵無奈地搖了搖頭,只當是自己聽錯了,轉身向滑索的方向走去。
自己聽錯了嗎?剛才的雷鳴聲為什麼那麼熟悉呢?
走了沒多遠,末兵的腳步猛然一怔。
沒聽錯。那不是簡單的雷鳴聲,而是龍鳴槍引雷時才會有的槍鳴聲。只有自己,才這種槍鳴聲。
可是,龍鳴槍此刻正在自己手裡。難道世上還有另一杆龍鳴槍?還是有另一個自己?
不對!末兵一把將龍鳴槍跺在地上。雷弧暗湧,將槍桿下的地面灼成一地焦土。槍鳴聲再起,與之前遠方傳來的雷鳴悄然呼應。
······
水潭邊,炎雨趴伏在岩石上,昏昏欲睡間腦袋一沉,驚醒過來。她揉著眼睛望向瀑布頂端,勉強能看見末兵一動不動的身影,龍鳴槍的寒芒已經不見了。炎雨自嘲地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爬起身來準備回去。
她剛剛走進樹林,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人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相貌,身揹著一條被黑布包裹的不明棍狀物體。他的左手撐在樹幹上,指尖雷弧跳動,周圍的樹皮一片焦黑。
“你是?”炎雨吞了一口吐沫,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那人摘下斗篷的帽子,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枯瘦的臉上滿是皺紋,兩道猙獰的疤痕格外顯眼。一道刀疤在額頭,驚險擦過眼睛,另一道足有半張手掌寬的傷疤在臉側,一直延伸至脖頸,最終消失在衣領中,不知是什麼危險的東西留下的。
“天涯暗暗遍荒冢,風雨蕭蕭為誰愁?男兒只將血作酒,坐伴枯骨話英雄。”
老人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吟著奇怪的詩,一步步走向炎雨。
“小子,你還記得這首詩嗎?如果忘了,我幫你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