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中有一回本子,喚作“挑滑車”,戲中演的是金宋激戰於牛頭山,金兵陣中有鐵葉滑車,都是千百斤的生鐵鑄就,從山坡山推下來一衝就是一趟血衚衕,岳飛帳下大將高崇神勇絕倫,槍挑十一架鐵滑車,終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鐵滑車壓死在陣前,紅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過這出戏文,聽得巖中墓室裡鐵輪響動,便立時想到了此節。
鷓鴣哨聽她提及此節,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見懸在頭頂那片破損的山體中突然從中裂開,鏗鏹聲中轟然撞出一輛古代戰車,車前都是利刃,在露下來的月光裡泛著幾點寒芒,車身上築著數只鐵虎頭,虎口銜著鐵環,車身一動就跟著亂響,整車皆是鐵鑄,底部有八道滑輪,正是宋元時期出了名的“虎車”,多用來從高處衝撞敵軍陣勢。
宋代以後的古墓裡,常有傾斜狹窄的墓道,內藏“飛虎車、飛龍車”等大型器械,盜墓賊觸動銷器兒,就會使得虎車撞出,將墓道里的賊人碾撞成一團肉泥,想來元代將軍墓裡也有類似機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車還沒露面,就跟著墓室一併滾落山底。
瓶山內的墓道墓室雖然堅固,在連番衝撞之下,墓磚墓牆也早已經碎裂了,此時不早不晚,鐵虎車的銷器兒偏在此時鬆脫,便撞破了墓牆,夾著一股急勁的金風,以上蓋下,直砸向鷓鴣哨與紅姑娘頭頂。
鷓鴣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測,人向下跳絕沒有千斤鐵車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斷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時名將高崇之舉,冒死接它一接,想到這將身體從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聲,頂起“蜈蚣掛山梯”來,對準轟然落下的虎車就挑。
不過那鐵甲虎車凌空衝擊之勢何迅猛,真如雷霆一擊,鷓鴣哨深知萬難以一架竹梯之力撥開千斤虎車,他使得是個巧勁,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頂住祖洞內凹陷的牆壁,梯頭斜指,剛好戳在虎車邊緣。
耳輪中就聽得“嗆啷啷……”一陣巨響,金鐵摩擦撞擊洞壁之聲,在地穴裡來回鼓盪,那千斤鐵虎車被“蜈蚣掛山梯”彈在一旁,整個竹梯被壓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捲住鐵虎車的亂刃,死死卡在洞穴對面的圓木柱子上,卸嶺群盜製造的“蜈蚣掛山梯”,不愧是倒鬥行中一等一的器械,關鍵時刻竟然擋得千鈞之力。
鷓鴣哨與紅姑娘都被剛才落下的鐵車勁風帶動,覺得臉面雙手都是疼的,緊緊攀住洞壁不敢稍動,鼻中所聞,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溼之氣。
“蜈蚣掛山梯”將虎車擋得懸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這生鐵砣子猛烈一挫,竹身喀喀崩裂,終於同鐵車一同掉落下去,過了許久才傳來沉悶的落地撞擊之聲,夷人這處祖洞墳墓實是深得可以。
鷓鴣哨和紅姑娘長出了一口氣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鐵虎車剛從身邊砸過去,懸在洞口的萬鈞巨巖就緊跟著滾了下來,鐵車雖然沉重,畢竟體積有限,再洞中還有個騰挪迴旋的餘地,可那瓶山巨巖鋪天蓋地,慢說是高崇還魂在此,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擋不得它,直如滾石一般壓碎了土石樹木直墜而下,頓時遮蔽了月色,整個地洞裡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鷓鴣哨已見到洞壁上有片深凹處,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納,他聽聲辨形,也不回視,就一把拖住了身後的紅姑娘,拽著她從壁上彈身起來,躲入山壁之間,巨巖緊貼著他們二人的藏身之處砸入洞穴深處。
兩個人緊緊帖著凹壁中,幾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幾條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捱到巨巖過盡,震動平息,這才覺得有些後怕,暗叫一聲僥倖,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裡有這一塊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銅頭鐵臂怕是也被砸為齏粉了。
鷓鴣哨低頭看時,見那塊巨巖半卡在洞穴深處,巖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再外,那墓中也有宮殿建築,不過規模比丹宮小得多了,只不過一兩進深,同樣是“重簷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樸格局,但磚瓦零亂、柱樑倒落,皆被衝撞震盪得不成模樣了。
巨巖墓室並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還可以聽到洞穴深處蒼猿啼哭之聲,鷓鴣哨拉著紅姑娘落叫在岩石上,各自簡單裹紮了一下身上傷口,抬頭看看上面,憑他們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過鷓鴣哨想單獨穿過元人墓室,進入古苗祖洞裡搜查一番,既然那蒼猿還活著,說不定向導洞蠻子也同樣沒死,那人的命雖不值什麼,卻是同來的伴當,進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次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裡皆是夷人歷代首領貴族的屍骨,陰氣深沉,裡面是否有什麼兇險尚且不得而知,鷓鴣哨心想讓紅姑娘一個女流之輩一同下去,萬一有照顧不到之處,沒的讓她送了性命,但紅姑娘這女子極是要強的人,這話絕不能當著她的面直接說,於是就讓紅姑娘先回去找陳瞎子,請他想辦法派些人手來相助。
紅姑娘卻已察覺到鷓鴣哨是想單幹,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礙著你的手腳?卸嶺舵把子先前吩咐過了,若遇危難,可放響箭為號,如今這林子裡地動山搖,又是槍聲,又是山裡猴子們的鬼哭狼嚎,瓶山那邊的同夥自然是聽得清楚,但始終無人過來接應,恐怕那邊的殘局更是難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誰來?”
鷓鴣哨不想惹得她著惱,就說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裡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過出來得久了,理應於陳總把頭通個訊息……”
紅姑娘不等他說完,便搶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讓我跟你一同前去,那洞蠻子生死未卜,再不快去救他,說不定就被湘西屍王吃空了腦髓,他還有一家老小尚要養活,要在此遭了橫死,也該算是常勝山害他遭殃,我們常勝山裡的人物,雖專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卻最講義氣二字,難道避艱畏難見死不救不成?也許我月亮門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強通神,但只此義氣一節,斷不肯輸給你這搬山道人的。”
鷓鴣哨根本不是優柔寡斷的囉嗦之人,一看自己還沒說兩句,就惹出紅姑娘振振有詞的幾十句來,趕緊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這個膽子,索性就並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緊了緊裝束,他兩支快槍都已失了,但他是常在刀槍叢裡行走的,身邊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裝著怒晴雞的雞籠從背上取下,這竹筐底下藏得都是分拆開的槍彈。
鷓鴣哨三下五除二,就組裝上了一柄英國造“斯坦恩”式衝鋒槍,這些軍火都是從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買的,在當時屬於極為犀利的槍卸,在腰間插了三兩個長彈夾,又同紅姑娘二人把馬燈綁在胸前,就踏著那卡在洞穴內部的巨型山岩,找到一處坍塌的墓道口,一前一後跳下了前後顛倒的墓室之中。
墜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巖,不上不下的卡在洞穴當中,巨巖早被衝撞得殘破了,裡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巔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鷓鴣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沒於荒墳野墓不下十餘載,盜大過的古墓丘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墓道墓室顛倒反轉的,卻還屬平生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