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奔月
明叔把“恨天氏”刮蚌屠龍的兩柄短劍分給我和胖子,他說想在歸墟里潛水尋找生路,基本上就要做好有去無回的心理準備,天知道水深處有什麼危險,有疍民祖宗的“分水劍”防身,至少比潛水刀和魚槍可靠,我和胖子暗罵明叔又想將我們頂出去做擋箭牌。
不過此刻容不得再去跟他計較,我抓緊時間告訴眾人,看來海上就要發生大『潮』,歸墟里隨時都可能被海水灌滿,留在這被龍火燒灼只有死路一條,咱們潛入水底求生,機會只有一次,絕沒有回頭的道理,如果水肺消耗盡了還遊不出去……那結果就不用我說了,總之記住三點,第一,團隊行動,同進同退;第二,不要耽擱時間;第三,最後時刻一定要頂住心理壓力,必須豁得出去,孤注一擲,千萬不能走回頭路。
此時眾人無不清楚,憑我們攜帶的水肺氧氣,想在根本還沒確定有沒有出口的情況下逃出歸墟,活著出去的機率恐怕連千分之一都沒有,但留在這不是被浪湧揭翻了小艇掉進水裡喂鯊魚,就是被龍火和熱泉燒死,事態是急轉之下一落千丈,連喘息考慮的時間都不剩幾分鐘了,眼瞅著再不採取行動就沒有活路了,正如明叔所言:“不賭不知時運高”,機會再少也是機會,與其等死,何不趁著現在精力完足冒險一搏?當即便都下定了決心。
這時火雨突然不再落下,附近水面的鯊魚都在搶奪鯛魚的屍體,水已漲至青銅奴隸的頭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銅人頭顱,四周大水湧動之聲如同在海底撞擊巨鍾,這時氣氛壓抑得難以形容,但我見正是入水的機會,對眾人打個手勢,扣上蛙鏡含了呼吸管,正要帶頭順著“楗木”下到水裡,卻被古猜拉住了胳膊。
我推開蛙鏡問道:“怎麼?臨陣退縮了?”只見龍戶古猜滿臉都是驚訝駭異的神情,他對眾人說:“不能走……我看到……一個白『色』……白『色』的太陽!”
我聽古猜說見到了“白『色』的太陽”,根本不明白這小子在說什麼胡話,還以為是他過於緊張嚇昏了頭,畢竟絕望情緒帶來的強烈心理壓力,不是他這十六七歲少年可以承受的。
明叔卻嚇了一跳,在海上見了白日頭可不是什麼好預兆,懂得海象天后之人都清楚“日頭慘白,風暴連天”,那是將要發生翻海災難的徵兆,險些癱坐在地上,幸好被扶了一把,Sey楊問古猜:“別急,把話說清楚了。”
古猜急忙指著頭頂:“你們看啦,太陽是白的……”眾人均沒想到他所說的太陽就在頭頂,身在地形酷似鯨腹的歸墟之中,怎麼可能看到天空的太陽?當即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上方,不料真有個白芒芒的圓形物體懸在頭頂,正對著“楗木”嵌滿箭石的頂端。
剛才海氣相激,岩層中的龍火飛濺,落下了一場火雨,半空都是陰火燒海形成的薄霧,是以誰都沒曾注意上方的情況,我心中先是一凜,有些『摸』不著頭腦,奇道:“那是什麼?”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一時腦中沒能回過神來,只有一片茫然,但卻還知道,那東西肯定不是太陽。
Sey楊凝視岩層中明顯比周圍隆起一塊的黑『色』穹廬,象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喜道:“幽靈島!”原來那白芒芒的光暈,不是古猜形容的太陽,而是歸墟中沒被海氣遮蔽的一處“天窗”,此地上有天門,下有伏流,才保得千百年來生氣不減,我們剛入珊瑚螺旋之時,正值大『潮』退去,海面上『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島嶼,那是一座由於『潮』汐作用時隱時現的“幽靈島”。
『潮』水生漲之時,島嶼就會沒在水下,等到『潮』位低落,它又會在海面上出現蹤跡,開始的時候我們誤以為幽靈島是巨鯨出水的脊背,惟恐被它鼓浪而出揭翻了船隻,曾以海神炮轟擊,確認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小島,幽靈島將珊瑚螺旋分割成東西兩個區域,我們受到“大海蛇”的襲擊,從東側沉入海眼,想不到歸墟中恨天氏的古蹟,正建在幽靈島的正下方。
更沒想到幽靈島上有個天窗般的洞窟,只通海面,相必天『色』已明,『露』出圓盤大的一片天光,才被古猜誤以為見到了大風暴前的白日頭,估計這井口般的洞窟,並非是被三叉戟號上的“震海炮”轟塌的,看這『射』日神器“楗木”,如同一株大樹,以箭石嵌為傘蓋,做勢破天欲出,原來這『射』日圖騰佈局嚴謹,皆有深意,現在才感覺到恨天人煞費苦心建造了一幕神話般的場面,這其中絕不僅是擺擺樣子那麼簡單,其中還似乎藏著什麼更大的秘密,自商周時,便有人將日月星辰和魚龍百獸來代表防衛,從海底神木上那殘破的銅飾來看,那天窗正應月位,我實在猜想不出為何如次安排。
胖子問眾人道:“諸位,我說咱別光顧了驚歎了,沒看水漲上來了嗎,咱們是順著這定海神針爬上去,還是潛入水底另尋出路?事不宜遲,何去何從,必須趕緊拿定主意。”
我見幽靈島正是直通海面的生門,聽四周隆隆巨響,正是大『潮』將漲的訊號,『潮』位增加後,這幽靈島也得被淹沒在水下,只有抓緊時機攀上神木離開歸墟,其餘的事等回到海面上再做計較不遲。
我想到這些,正要作出決定,Sey楊突然攔住我說:“我剛開始曾覺得用楗木來造巨箭,有些和華夏文明中那些古老的傳說不符,恨天氏雖以『射』日圖騰的後裔自居,但楗木是蔭沉木,據說它本身是上古神木,能夠從海底一直生長到月宮,那天窗般的洞窟設在月位,一定是明月的象徵,古籍中對恨天氏的記載極少,不過周穆王時期的銅鼎上,卻有恨天氏死後奔月的傳說,這恐怕不是『射』日的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是給死去亡靈使用的,咱們從這攀上去,是否會有危險?”
眾人心中一沉,原來“楗木”並非是“『射』日”的戰爭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象徵,歸根結底,這環形山果然是一座存在於常理之外的“古墓”,在珊瑚螺旋海域由於海氣凝結,等閒見不到星光月『色』,“楗木”頂端白芒芒的天光,確實如同一輪滿月,這棵給亡魂升化的海底神木,似乎離明月僅有一步只遙,只要攀上“楗木”頂端,縱身一躍便可離開這片沒有出口的混沌之海。
明叔見周圍水面上鯊影紛『亂』,下海潛水難免要與群鯊生死相搏,他往來海上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厲害,現在的情形是寧上不下,忙對眾人說:“楊小姐說得在理,在海上確有神木通月赴死的古舊傳說,不過縱然是水底冤魂奔月的神木,眼下也是咱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通天之路了……”說罷帶頭攀著佈滿龍鱗般粗皮的古木斜面,一步步緩緩爬向上方的天窗,口中還哼著蛋民那套悽苦的曲子給自己壯膽,悲壯如同狼嗥鬼哭:“我的海神啊,救救我苦男兒,不怕海波深無底,只怕死採回不了家……”
我見明叔已搶先上了好似能通往明月的神木,六十多歲的人了,說上就上毫不遲疑,手腳卻也當真利索,心中大罵他是隻顧個人不顧集體的本位主義傾向分子,但他的舉動也打消了我們的顧慮,破釜沉舟,全都在此一舉,此時只好全隊攀上出口以求逃生,不過水肺蛙具都不能扔,咬牙負重往上爬,萬一上面出不去,還能退回水裡。
第二個爬上“楗木”的是胖子,他揹著水肺和一大包青頭,雖然分量沉重,但一件也捨不得扔下,負重對他來說還能應付,可蹬梯爬高的舉動,向來是他的弱項,事情『逼』到這地步了,也只好豁出去了,他閉上眼,“蹭蹭蹭”幾步就從斜倒的巨木上連爬數米。
眾人連成一串攀上了這掛滿銅鏈的高大“楗木”,也不知這千萬年的老木頭,還能否勁受得起,俯身向下一看,四周海水滔天翻滾,腳底的水面還能看到無數青銅奴隸的身影,更有許多鯊魚在水中盤旋遊動,整個環形古城的遺蹟大半都已沉入了水中,我擔心胖子緊張過度會失手墜下,便對趴在前面的胖子叫道:“王司令你快睜眼看看,咱們就要攀到月亮上了,月宮中的小寡『婦』和她的長生不死『藥』還都等著你接收呢。”
胖子感到巨木下水勢森然,從高處灌下來的冷風在耳畔嗖嗖直刮,哪裡還敢睜眼,但嘴上還能支應,叫道:“胡八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又開始冒壞水缺德了,你還不知道本司令這輩子就有這麼點雅興,上到高處就專喜歡閉目沉思玩點深沉的,咱心裡明鏡兒似的,一睜眼不但看不見小寡『婦』,還非得掉下去餵魚不可,到時候我非拉上你這缺德帶冒煙的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