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藩突然笑了起來:“汪船主,你一早就打定了不抓鳳舞的主意,可是現在才跟我說出來,能告訴在下原因嗎?”
汪直笑著撫了撫自己的長鬚:“小閣老智謀絕世,想必已經猜到了吧,您不妨直言,也許還能改變老夫的主意呢。”
嚴世藩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汪船主現在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和胡宗憲達成和議,能接受招安,此生可以榮歸故里,而不是做一個徒擁金山,卻不能衣錦還鄉的孤魂野鬼,是不是?”
汪直點了點頭:“我這輩子已經什麼也不缺了,就是不想死後連祖墳都不能進,連家鄉的最後一眼也看不到,年輕的時候出海討生活,一點也不留戀故土,而現在上了年紀,應有盡有,這思鄉之情卻是無以復加。小閣老說中我心事了。”
嚴世藩繼續說道:“可是汪船主也不可能完全相信那胡宗憲,更不會以手下這數萬兄弟的生命為賭,一旦被胡宗憲一步步地套上鉤,尤其是被他誘騙上了岸,那到時候就是任人魚肉,汪船主怕的,也是落得梁山好漢招安後的下場吧。”
汪直沒有說話,眼光看向了遠處的大海,長嘆一聲,算是預設。
嚴世藩微微一笑:“而我這次來,是一直在跟胡宗憲唱反調的,給您分析了各種被胡宗憲矇騙,陷害的可能,所以您雖然內心深處希望和談成功,接受招安,但理智上又讓您需要有我這麼一個人給您從反面來分析,因為你汪船主畢竟不知朝中大勢,不知道這中間的利益糾纏,如果沒有我嚴世藩在這裡給你潑潑冷水,從另一方面敲敲警鐘,就算以您之智,也會不自覺地陷入圈套吧。”
汪直的眼中神光一閃,一雙眯著的三角眼一下子睜了開來:“小閣老既然知道老夫的心事,卻又留了下來,這又是為何呢?”
嚴世藩點了點頭:“你我的目的是一樣的,胡宗憲現在已經脫離了我的控制,不再聽我的號令,他是真心招安還是緩兵之計,老實說,我現在也看不出來,但我的目的跟您說得很明白,我希望和你汪船主合夥賺錢,順便也認識一些佛郎機和日本朋友,如果你這裡真的出什麼事,我斷了這層關係,那就什麼也得不到啦,所以在確保你汪船主不出事這點上,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
汪直嘆了口氣:“小閣老,我實在不知道你和令尊是怎麼想的,你們已經權傾天下了,卻還要在海外找什麼退路,就算給你們逃得海外,做個富家翁,又怎麼能甘心呢?”
嚴世藩冷冷地說道:“伴君如伴虎,皇帝喜怒無常,想要罷相殺人,直接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想那夏言,二十年的首輔了,還不是一句話就掉了腦袋,我父子二人跟他打交道越多,就越是恐懼。不得不給自己找條退路。再說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今上能不找我父子麻煩,裕王可是跟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清流派大臣打得火熱,皇上常年服用丹藥,沒準哪天就說去就去,到時候裕王登基為帝,我父子必死無葬身之地,所以現在就得提前做些安排。”
汪直笑道:“我這身在海外之人,做夢就想用錢買個回鄉終老,小閣老坐擁天下大權,卻還要想著逃亡海外,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嚴世藩的嘴角勾了勾:“嚴某不覺得這有什麼意思,戴著面具在刀尖上跳舞罷了,不過有一點是你我合作的基礎,就是我們大家都不希望你給胡宗憲黑了,這樣我的退路斷了,你汪船主更是性命不保,沒有人會平白地故地為他人謀好處,說白了想的還是自己,只是如果能透過幫助別人給自己帶來好處,那何樂而不為呢?汪船主,這就是我留下來的原因,你明白了吧。”
汪直的臉上露出一副滿意的笑容:“小閣老,你來我雙嶼島也有一個多月了,今天才終於跟老夫一吐心聲,很好,為我們的誠心合作,你我歃血盟誓。”
嚴世藩的獨眼中浮出一絲笑意:“悉聽尊便。”
汪直回頭沉聲道:“來人,上酒,我與小閣老要盟誓。”
身後的兩個肌肉發達,如肉山一樣的相撲力士暴諾一聲,回頭抱起了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個大酒罈,另有兩名絕色婢女跪著獻上兩隻金碗,相撲力士抱著酒罈,把兩隻金碗滿上,汪直和嚴世藩先後掏出隨身的小刀,刺破中指,滴在兩碗酒中,然後一仰脖喝下,兩隻空碗相對,二人放聲大笑,震得閣樓欄杆上的幾隻海鳥紛紛展翅飛走。
嚴世藩抹了抹嘴:“好了,汪船主,船快靠岸了,我也得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和老情人,就不耽擱您的時間啦。”
汪直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小閣老了,老夫在海神殿已經擺下了場子,一會兒還請小閣老和天狼一起前來。”
嚴世藩微微一笑,雙足一動,身形如大鳥般一飛沖天,徑直從這十餘丈高的天守閣頂躍下,在地下的那兩名婢女的驚呼聲中,雙足在空中互相踩腳背借力,輕飄飄地如同一朵浮雲,緩緩地降下,只一個起落,居然就飄到了二牆之外,驚得牆上的眾多守兵們瞠目結舌,而嚴世藩卻瀟灑地一搖手中摺扇,自顧自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汪直冷靜地看著嚴世藩的這番表現,搖了搖頭:“想不到嚴世藩的武功竟然高到了這種地步,只怕我這島上,無人是他對手。”
站在汪直身後,如同一座肌肉山巒的毛海峰不服氣地說道:“瞧他那癆病鬼的樣子,輕功內功好點,真打起來能不能給力,都難說得很。我一拳下去,看他還怎麼防。”
汪直無奈地嘆了口氣:“海峰,你什麼時候能用點腦子,姓嚴的分明身居絕頂輕功和內功,這武功歹毒陰邪,跟他說話都有一股子寒意,不要說是你,就是阿海跟你聯手,都不一定打得過人家呢。做人一定要準確判斷敵我的強弱,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只怕你在海上一天都活不下去。”
毛海峰歪了歪嘴,看向了大海,突然,他興奮地說道:“義父,你看,海哥發訊號過來了,說姓嚴的不懷好意,要我們千萬別聽他的扣下鳳舞。”
汪直重重地一拳擂在天守閣的石制護欄上,大理石面頓時陷入了一個大大的拳印:“臭小子,不早說,害我白白浪費一滴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