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那時候文武上頭打的好基礎,哪裡能有我的今天?論理我該當叫你一聲師傅……來,我敬你一杯!”
說是敬一杯,張越卻直接把酒壺舉了起來。對面的彭十三看得眼睛大亮,索性毫不含糊地抱起一旁的小酒甕,豪爽地和張越的那個酒壺一撞,旋即一仰腦袋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瞧見他那副牛飲的模樣,張越不禁啞然,開啟壺蓋痛喝了一口,終究學不來對方拿酒當水喝的豪爽。當瞧見彭十三搖搖晃晃放下酒甕,隨即一頭栽倒在石桌上沉沉昏睡了過去時,他就更加無言了,但這會兒他也有些頭昏腦脹,只得叫了人來。
兩個新添了兒子的父親被人扶回了房間,自是一夜好睡。只是端午節已過,張越沒得偷閒,次日一大清早便起身到前衙主持點卯辦事。一個時辰的早堂過後,他方才打著哈欠回了來,先是去上房拜見父母,卻沒有在那兒用早飯,而是徑直回了自己院子。進了正房,見下頭正好送早飯上來,他便挨著杜綰坐下,見那桌上擺了四色小菜並魚片粥,卻又有豌豆黃之類的京式點心,他不禁笑了起來。
“自從廚房有了九娘幫忙,李嫂越發是天天換花樣了。”
“我如今什麼都不擔心,就只怕上上下下的嘴全都給養刁了,回頭到了京城反而不習慣。”杜綰見張越口裡這麼說,面上卻高興得很,不禁取笑道,“真不知道你哪兒來的那麼多花樣,一會兒魚片粥,一會兒海鮮粥,左一個湯右一個煲地吩咐下去,也就是九娘年紀輕輕卻愛琢磨,又是好心思好手藝,就連李嫂也得給你難住,從前在京城怎麼沒見你這麼挑剔?”
張越渾然不以為意,笑吟吟地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等什麼時候我離了這廣東,除了數萬頃稻田和一個富庶的黃埔鎮之外,再給人留下無數美食,豈不也是一段佳話?”
夫妻多年,杜綰如今也感覺到自從之前的事情解決,廣東通省再無掣肘之後,張越的心情也越來越好。只是丈夫在公務上揮灑自如老成持重,在家卻是戲謔取笑多了起來。此時,她沒好氣地白了張越一眼,見外頭傳來了一陣喧譁,這才把反諷的話吞了回去。
竹簾打起,好幾個媽媽和丫頭簇擁著人進來,卻是張赴在前,靜官和三三在後。三人上前,張赴規規矩矩打了一躬,隨後才是靜官和三三。打量著體格日漸壯實的張赴,張越問了幾句文武功課,又稱讚了他好一通,這才吩咐他在一旁坐下,又招手喚了靜官過來。
“這幾天和你小方先生學了什麼?”
聽到小方先生這四個字,屋子裡的媽媽和丫頭們都是掩嘴偷笑,就連杜綰也是莞爾。無他,只是方敬那年輕的模樣當了先生實在怪有趣的,偶爾有人奉了杜綰之命到書房偷偷張望,還瞧見過某人有板有眼教書的樣子。倒是靜官對這麼個年輕又熟悉的啟蒙老師很有好感,這會兒連忙答道:“爹爹,先生正在教我念《論語》。”
張越雖然之前聽說過,但對於這樣的進度仍有些驚訝,抽幾條考較了兒子,他突然微微一笑,問了那句當初讓他和杜楨結緣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解,靜官果然是一板一眼地答得頭頭是道,末了還添了一句:“小方先生說,爹爹當初也是這麼解的。”
“我只對他提過一次,他倒是全都教給你了!”
笑語了一句,張越也就沒再多問,又和妻兒弟弟一塊用了早飯。等到寂然飯畢,他便招手把張赴帶出了房去。兄弟倆沿著夾道走了一箭之地,張越就頭也不回地問道:“你彭師傅說,你如今已經能舉起三十斤的石鎖,對於學武頗有天賦,誇獎你是個真正練武的好苗子,又肯吃苦。如今我想問你,你真想走這條道?”
張赴從小在紅鸞跟前長大,只從下人口中聽說過張越的無數功績,自然而然對長兄畏懼多於親近。如今父親直接把他撂給了張越教導,他更是對兄長畏若嚴父。看到張越倏然轉身瞧著自己,他連忙停住了腳步,好一會兒方才低著頭答道:“三哥,我不怕苦。我一讀書就想睡覺,一條經義先生講好幾遍,靜官都記住了,我卻還是記不下。我真想學武。”
七歲的孩子在鄉間興許還是光著屁股在外玩耍,在城裡百姓家頂多是幫忙長輩做些雜事,但在大戶人家,卻往往已經是早早啟蒙懂事了。聽張赴答得有條理,張越就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好,我再問你,你將來想做什麼?”
“姨娘說過,爹爹和三哥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張赴不假思索地說。
一聽這話,張越頓時皺起了眉頭。紅鸞一向謹慎小心,不是驕狂人,他自然知道,只孩子居然這般調教,他就有些不以為然了。沉思片刻,他便走上前幾步,在幼弟的頭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又說道:“只要你想,只要你有志氣,沒有什麼不能做的。爹爹看你喜武厭文,所以才讓你走這條路。但同樣是武途,出路卻不同,你回去好好想想,學習武藝打算幹什麼?”
見張赴呆呆地站在那兒,張越不禁微微一笑,隨即轉身大步離去。待他穿過三堂到了前衙,就有一個差役帶著曹吉祥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見到了他,那差役自是連忙告退,而曹吉祥則是三兩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禮之後就走上前來。
“張大人,張公公一大清早就接著了京城來信,使喚小的趕緊來通報一聲。京師那邊很有了些變動,武英殿大學士兼太子少保黃淮黃大人,退出內閣暫還鄉養疾了。還有,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呂震呂大人,四月裡剛剛去世。”
無論是黃淮和呂震,對於張越來說都是既不熟悉也不熱絡,但朝中突然有了這樣的變動,張越卻仍是吃了一驚。默立在那兒考慮了好一會,見曹吉祥站在身邊不曾挪步,他就對其點點頭說:“如今午堂還早,你跟我到書齋來,好好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曹吉祥就是等張越這一句話,自然連忙彎腰答應。張謙的心意他很清楚,恐怕是張越回去他也不會回去了。可他還年輕,在這廣州就是呆多少年也成不了正果,不巴結張越,他怎麼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