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選好了幾色絲線,正在數銅子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巷口那一頭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她聞聲看了過去,見是一騎人風馳電掣地奔了過來,在後門口處利落地跳下,不禁皺了皺眉。待到那人側過頭來,她恰好看清了那人的臉,一驚之下隨手抓了一把銅錢與那貨郎,也顧不上多了還是少了,揣上那絲線就急急忙忙走上前去。
“彭師傅!”
彭十三正打算找個人帶信進去,聽到這聲音就轉過身子,上下一打量,他就隱約認出這彷彿是王勳亮正室羅氏的身邊人,當即點了點頭:“還請嫂子進去報個信,我有急事。”
“太太打徐州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唸叨,總算是有了訊息,看到您指不定多高興呢。”李媽媽笑容可掬地微微屈膝行禮,隨即就抬手把人往裡頭讓,口中又說道,“您又不是外人,哪裡還要什麼通報,既是我正巧撞上,自然是直接帶您去見太太。”
她一面說一面吩咐門裡的一個婆子出來照管那馬,又使人往裡頭去知會一聲,然後就把彭十三帶到了裡頭,一路少不得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天外頭的情形,語氣卻是憂心忡忡。聽著這話,彭十三想起出京前張輔的吩咐和南京那一頭的情形,忍不住搖了搖頭。
自家老爺都已經是那樣的高位了,卻反而成了一塊最鮮明的靶子,連出手都是難能。
因王勳亮在都轉運使任上一干就是十年,因此這鹽運使司後衙幾乎就成了他的家,幾經修建之後,赫然是典型江南官宅的模樣。雖因朝廷制度不能小橋流水,但內中花園遊廊穿堂等等一應俱全。彭十三先頭來過一兩次,但畢竟是多年前,此時走在其中,隱約只覺得彷彿加了幾處屋子。等進了一處月亮門,卻有一個面相精幹的中年人迎了上來。
“林管家?”
“李媽媽,勞動你帶路一趟。老爺聽說彭師傅來了,專程讓我在這等,說是直接請到書房說話。你給太太捎一句話,請她稍安勿躁。”
既然都這麼吩咐了,李媽媽也不好再說什麼,對彭十三打了個招呼,又福了一福,隨即匆匆離開了去。彭十三倒無所謂去見哪個,只那林管家和李媽媽完全是兩個性子,一路上悶葫蘆似的埋頭帶路,等到了書房門口,他輕輕推開了門,隨即就侍立在了一旁。
揚州雖富庶,卻是最講究風雅,因此王勳亮儘管不是什麼學富五車的文壇俊傑,書房卻是極其考究。對著正門的牆上掛著一幅紫竹杆白綾裝裱的《東坡懷赤壁》古畫,角落的高几上擺著一隻鈞窯彩繪美人花瓶,旁邊則是四扇大理石屏風,上頭雕著些飛禽走獸的祥瑞圖案。彭十三素來不耐煩這些,只掃了一眼就繞了過去,就看見王勳亮已經是站在了那兒。
王勳亮年近五十,由於在這兩淮富庶之地一干就是十年,上升無望日子無憂,因此身子發福,臉頰亦是圓滾滾的,那眼睛彷彿也一直陪笑一般,看上去沒什麼威嚴。因他是王夫人的堂兄,這關係說不上多少親近,但畢竟是正經親戚,彭十三便上前行禮,稱了聲舅老爺。
他這腰剛剛彎下去,王勳亮就連忙上前攙了。他往日固然是長袖善舞極其善於說話的人,這時候卻顧不上那些場面客套。把彭十三請了坐下,他便咬咬牙直截了當地問道:“老彭,之前內子見杜宜人時,聽說小張大人病了,不知道如今可好了些?說一句實話,我知道我家那孽畜是混帳,可我只有這一個兒子,英國公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只能指望他了。”
“回稟舅老爺,少爺說了,此事他會竭力周全,還請您多多放心。”彭十三一面說一面從靴子裡抽出一張紙片,信手遞了過去,“還請舅老爺看看這個。”
儘管得了保證,但王勳亮哪裡能真正放心,仍是患得患失。伸手接了東西,他匆匆掃了一眼,面色頓時變得煞白,就連一顆心也是不爭氣地噗嗵噗嗵跳得飛快。死死抓著扶手深深吸了幾口大氣,他這才定下神來,卻是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
“欺人太甚!”
罵過之後,他明白僅憑自己決計是難以翻轉此事,再一想張越竟能神通廣大弄到這種東西,心頭又有些駭然。只他如今唯一的兒子身陷囹圄,朝中又有鹽政歸改的風聲,他已經是窮蹙無法,因而只能把那些顧慮都丟在了一邊。畢竟,什麼都沒有兒子重要。
他的品級只比張越高一級,再加上有事相求,因此在彭十三面前也不好託大稱張越一聲賢侄,於是便含含糊糊地問道:“小張大人既然讓你送來此物,可還有其他什麼話說?”
“這事情是南京錦衣衛自作主張乾的蠢事,少爺如今得到了訊息,這邊錦衣衛立馬就會有變化,所以那劉俊不足為懼。舅老爺那位公子的首尾,少爺一定會設法,所以,趁著過年,舅老爺不妨讓人往南京走一趟,只管先放低姿態敷衍著,態度不妨軟和一些,哄得那劉俊得意忘形最好。少爺說,只一個等字,舅老爺放寬心,事情很快就會扭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