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兩天前,許精誠將dixon手術的方案書放在自己面前時,自己當時極力反對。
考慮到病人的身體情況,考慮到病人剛剛投訴的特殊情況,不管哪種情況,許精誠選擇這種手術方式,他都是無法理解的。
“這臺手術明明已經很難了,你幹嘛還要給自己找麻煩,許精誠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真是有些牛脾氣,王大虎這個病人我說句實話,已經沒幾年好活了,你就算把癌腫切得再幹淨,他也最多多活一兩年,萬一你做呲了,他當場去世都有可能,你就不能消停點?”
季航當時火氣有點大,說的話多少有點過分,但心裡還是為了許精誠好,擔心他好心辦壞事。
可許精誠卻毫不在意,淡淡道:“既然選擇了給他做手術,那就得盡最大的努力,我對dixon手術有信心,你得對我有信心。”
“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季航道。
許精誠卻制止了他的勸說,說道:“老季,你可能沒見過帶著人工肛門的病人,也不知道王大虎是個什麼脾氣的人,如果讓他接下來僅存的兩三年都要帶著肛門袋屈辱的活下去,我保證,他會恨我一輩子。”
肛門袋……
季航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他在臨床呆了三十多年,在急診也幹了十多年,怎麼可能沒有見過肛門袋,事實上,他對於這玩意兒,印象還挺深的。
就在他剛剛進急診時,就遇到了一個病人,六十多歲的老人,腸癌,人工肛門第二年,在家裡吃了整整一盒安眠藥,只為求個安生死法。
其實急診服藥自殺的一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季航剛剛進急診,也沒理由對這麼個老頭印象深刻。
但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忘不了那晚的場景。
那天是盛夏,知了在樹上聒噪著,老人是臨近傍晚時分送來的,白色汗衫,黑色短褲,皮鞋裡面穿著一雙到腳踝的灰色絲織襪子,衣服穿得一絲不苟,雪白的頭髮也理了個寸頭,清清爽爽。
是個乾淨利落的老頭兒。
可他的身上,卻發出一陣陣的惡臭味,伴隨著夏天高溫的發酵,那股惡臭即便是現在想起來,季航還是忍不住乾嘔。
他的肛門袋破了……
而他自殺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這個造孽的肛門袋。
按照家人的說法,老頭一輩子體面,可自從手術後帶了個肛門袋,門也不怎麼出,最愛唱的戲也戒了,本就孤單的老年生活直接就成了黑白色的。
最近一次老年戲團演出,老友們盛情邀請,老頭想著自己也沒幾年好活了,不如死前再過把癮,於是一咬牙就答應了。
辛辛苦苦吊了半個月的嗓子。
臨演出前一天,興奮過頭了,替換的肛門袋忘帶了,在戲臺子上肛門袋直接爆了……
等到正式演出那天,雖然別人都沒說什麼,但老頭還是乖乖坐在了下面,看著臺上老友們精彩的表演,一個勁的鼓掌吆喝,笑的就像當年還沒得病時一樣。
然後提前回家,直接把準備好的一瓶安眠藥吞了。
有時候,人活著,真的就為了那一口氣。
尤其是像老頭這種自知時日不多的人,每天都在思考死亡,也許就真的不怕死亡了。
死亡是一種解脫,活著才是最大的煎熬。
季航當時就忍不住想,其實老頭最後這段時光,過得應該很不開心吧。
……
季航回憶完那個又體面,又惡臭的老頭,想要勸說許精誠,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最後只能長嘆一口氣:“王大虎命好,遇到了你,就用dixon手術吧,我和你一起上臺,要失敗了,咱們一起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