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知府後,方應物不禁對建德縣知縣深表同情。按說作為一縣之主,本地迎接、招待閣老該由他出面。
但怎奈府縣同城,所有事情都讓朱知府包辦了,建德縣知縣連打醬油角色都算不上,難怪說“前生作惡,知縣附郭”。
縣界的另一邊,淳安縣汪縣尊早已帶領著淳安父老,在縣界迎候了,看其陣容多達上百人,比其他地方都多出不少。畢竟淳安乃商相公故里所在,迎接人員多一點是人之常情,不然顯不出家鄉熱情。
淳安縣的迎接團隊裡,有方應物認識的人,他看到了汪知縣,看到了洪公子和項公子,但對其他人大都不認識。
當然,這幾人也認出了方應物,可同樣的,其他人大都不認識方應物。
所以當方應物陪著商相公出現在船頭,並下了船。叫很多熟悉商家情況的人都愣了愣,這小少年不像是家奴小廝之流,是何等人也?
難道是商相公老當益壯,在外面搞出一個關門兒子回來?可是看歲數對不上。
方應物雖然覺察到別人眼色奇怪,但仍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可是他知道,此刻自己應該消失了。
做人最怕沒有自知之明,在本縣和在府城可不一樣。
在府城搶風頭那沒所謂,算是替代表淳安人立威揚名。在嚴州府那些場合裡,他和商相公是小同鄉,有這層特殊關係在,又代表的是淳安縣,只要確實出彩,再張揚輕狂別人也只能忍了。
再說他是淳安縣人,主要活動地盤又在府城,犯不上對一群今後很可能根本沒機會再見面的府城人謙虛恭讓,有機會該出手時就應當出手。
如果當時顧忌多多、畏手畏腳,不敢承擔半分得罪人風險,那就是懦弱無能,坐失良機。
而在眼下則與府城不同了,這裡是老家,面對的都是家鄉父老。有句話叫兔子不吃窩邊草,如果還在閣老面前搶盡別人的風頭,那就是徹底自絕於人民的蠢貨,以後在縣裡口碑就差了。
歸根結底,不是不能出風頭,但也要看場合。更何況他已經在府城給商相公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成了過猶不及的效果,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去和家鄉父老別風頭?
方應物迅速而又主動地閃到一邊,等著別人先拜見完畢後,他再向商相公告辭,不辭而別是不禮貌的。
首先拜見的是商相公的兒孫們。商相公有五個兒子,長子商良臣已於成化二年中進士,現在翰林院工作;其餘四子先後都回了家,在家讀書度日。
兒孫十幾人熱熱鬧鬧完的見過商相公後,便是汪知縣率領縣衙官吏上前拜見。
其後又從人群裡出來幾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子,有的身穿儒衫,有的全付袍帶。這時候商相公不再是站在原地不動了,他主動向前走了幾步,與幾位老人見面。
方應物站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猜測這幾位老先生都是與商相公同時代的讀書人。
忽然有人捅了捅他,方應物側頭望去,原來是差不多算是熟識的洪公子和項公子這一對。其實方應物很好奇,這兩人為何總是成雙成對出現......
他忍不住很奇怪的問道:“兩位兄長在這裡只能算小字輩,怎的也代表本縣父老迎接商相公榮歸故里?”
原來這洪松和項成賢在後面等著無聊,所以悄悄繞了一個圈子,來到方應物身邊與他問話,卻沒想到方應物先來了這麼一句。
很是無語,項公子幽幽的問道:“你這個更小的小字輩突然冒出來,好像還是陪著商相公一路返鄉,這更加奇怪罷?”
洪公子指指前方,對方應物道:“最前頭左邊靠後半個身位的,是我叔爺,當年與商相公同年中舉。”
方應物看了看,又頗為詫異的問道:“既是商相公同年,又是老縉紳,那關係和地位可不一般,論理應當站在首位才是。怎麼還有人如此大膽,比你叔爺站的更靠前?”
洪松嘿嘿笑道:“說得好,那很大膽的老先生是你外祖父。”
這......方應物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原來這就是他那個勢利的外祖父啊。
項成賢補充道:“聽說胡老先生當年是商相公在縣學時的前輩,所以禮節上領先一籌。”又狠狠強調道:“便如我們與你一般。”
洪、項二人出現在這裡,確實是沾了家族的光。因為錦溪位於縣境最東,也就是說,洪家、項家的位置靠近東邊縣界,正好在附近。
縣界距離縣城還有九十里路,不可能一口氣不歇的直接去縣城,所以商相公入了淳安縣,第一站歇腳地方就設在了縣界附近的洪家。
洪松、項成賢這種二十多歲的小字輩自然就有機會在迎接場合裡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