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日生擱下筆,支起手枕著額頭,喃喃自語卻字字頓挫:“真給我這麼一天,”他指頭輕輕疊打著桌案,終於極其認真的吐出一句話:“我一定要活得更長。”
……
雖說屍體傷痕查驗起來極其簡單,但是按常理驗屍都要管飯,新郡守上任頭一天,又擺了宴席,飯菜想必是平日裡一年到頭都吃不上的滋味,兩人飢腸寡肚的磨時間,耳聽外頭梆子聲響起,竟然都到了巳時。
瘦狗呆的實在無聊,肚子都餓的過了點兒,他不耐煩的說了聲上茅房,便熟捻的走出廳門。
剛一出門,便覺涼風撲面,天空已經隱隱有了雷聲,隨即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臉頰上,還沒來得及擦,淅淅瀝瀝的雨便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他走到茅房剛解完手,突然發覺方才設宴的二堂已經沒了動靜,他捉摸著想必大人們已經散了,一轉身想著後廚就在附近,索性過去摸索點剩飯剩菜,就算被看見,就說自己驗屍尚未吃飯,也說得過去,大不了給罵一頓,反正習慣了。
念頭一起,瘦狗便左右瞧著往後廚方向走了過去,後廚位於二堂西側,一轉就到,瘦狗一路走過去,剛到門前菜地就聽見有人說話,他嚇得一縮脖子,趕緊躲在樹後。
雷聲漸近,濃厚的雲層將月亮遮的嚴嚴實實,瘦狗藉著一隱一閃的電光,躡手躡腳的踮到廚房窗前,心裡尋思著估摸是廚子們在聚著喝殘酒。
可聽著聲音又不像,便偷偷矮著身子探出頭,從微微支起的窗縫兒裡偷瞧。
屋裡光線很暗,只有桌上的一碗油燈,捻兒挑的不高,悠悠的泛著瑩瑩的光。
可讓他驚奇的是,裡面竟然是側坐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人,剛要細看,只聽一聲響雷,嚇得他趕緊一縮脖子,只覺得身上一涼,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打的磚瓦一陣的噼啪作響。
裡面隱隱約約的傳來人聲:“別動……還是有點歪……要牢靠……”
“說的什麼玩意兒?”瘦狗有些奇怪,側著耳朵聽裡邊的動靜,隨即有支起脖子,繼續看。
只見坐著的人一身青紫色的官服,束著髮髻,長髯及胸,卻很陌生,身邊站了個人,一身長袍,像是個師爺模樣。
嗯?莫不是新來的那個賀郡守?要不然怎麼會穿這樣的官服?
瘦狗心裡嘀咕著,這賀大人在廚房裡做什麼?
好奇心一起,瘦狗忍不住就盯上了眼,只見那師爺模樣的正在拿著一個像是麵糰一樣白乎乎的東西往賀大人臉上擦拭。
瘦狗暗自發笑,這不跟小娘們化妝似的?
忽的一道明閃,涼雨颯颯而落,激的瘦狗一個哆嗦,剛要轉身離開,卻見賀大人哎呀一聲不耐煩的腔調,瘦狗凝神細看,只見郡守一手撫頭,一手抹臉,把頭髮鬍子竟然整個揭了下來!
一陣涼風襲來,激的瘦狗打了個寒顫,他彷彿被雷劈焦的木樁,瞪眼呆直的望著,腦中一陣空白。
只聽屋裡那師爺竟然埋怨了一句:“嘖!你拿下來幹什麼!”
“貼臉上一整天了,捂得癢死了!”那人搔著頭,頭悶著聲音有些含糊:“這次——真算得上是瞞天過海,關中賀家是栽透了,嘿!倒要讓房裡的人看看我等手段。”這一句話似乎帶著得意,手在空中虛虛一劈。
“你別動啊,要不然鬍子黏不上!”師爺緊跟了一句,繼續往他臉上塗抹。
“你快點,忙完了還要去仵作那裡呢!屍骨躺在那裡,別到節骨眼給仵作驗出來,那才叫現世報呢!”
“噓!”
一道亮閃劃空而過,隨即咔的一聲天雷裂響,疾風裹著柳枝,鞭子似的抽了一下瘦狗的肩膀,驚得他啊的一聲低喘,汗毛直乍,險些跳起來!這才意識到看到的這一幕並不是夢!
郡守——是假的!
屋內二人似乎也被雷驚了,一起扭頭之際,瘦狗趕緊一縮身子,趁著雷神隆隆,在密雨驚風之中倉皇而去。
瘦狗高一腳矮一腳的回到斂房,推門而入,隨即揹著身把門一靠,砰的一聲關門聲,把正在打盹的錢日生嚇得一醒。
夜幕忽暗忽閃,風雨聲中,顯得斂房極其安靜,錢日生燈下瞅著瘦狗,臉色煞白,跟窗紙似的,兩眼空洞洞的盯著自己。
“你怎麼了?上個茅房這麼許久?”
……
瘦狗神情恍惚的盯著,半張著嘴卻不說話,錢日生看著怪異,便站起身走過:“你幹嘛呢?怎麼臉色蠟黃的,說話呀。”說著就伸手碰了碰瘦狗的肩膀。
結果他剛伸手一碰,那瘦狗跟被蟄了一下似的,竟然跳了起來,隨即猛然一把攥住錢日生的手腕,扯到燈下,顫顫的指著木板上剛剛驗過的屍體,眼中鬼火閃爍,卻半天支不出聲。
錢日生給他盯得心裡有些發毛,只見對方手指抖抖索索點著屍體,終於牙縫裡迸出幾個字:“咱們……咱們新來的賀……賀郡守……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