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罷。
陳留楓起身,走下琴臺,對著眾人作揖:“獻醜了。”
“安平王過謙了。《漁樵問答》敘的便是山水怡情,王爺心性超脫,正合此曲意境,兩相輝映,令人神往。”話中不知幾分真言,幾分獻媚。
座中又響起聲音:“樂聖曾言,詞曲抒情,而情以譜曲。王爺此曲發乎心性之情,聞聲恍若浮夢,如置身山水,賞秋月春風。若是僅論此曲,天下怕是少有人能及王爺您。”
......
無論錦言仙樂,重昀都覺如杯中酒般無味。
“諸位過譽。本王練習此曲多日,亦不過爾爾,怎及諸位在曲藝上的造詣。本王身處高堂,終不便遊山水、寄情絲,曲中所奏,皆為繁夢,曲中之情,也只描摹個三四分罷了。”安平王倒是為人謙遜:“況且薇柔仙子在此,曲藝一道,何人敢稱其右,留楓仍是獻醜了。”
眾人目光驟然匯聚到雨薇柔身上。
“天下皆傳,仙子琴音猶如天籟,今日平樂宴盛會,為的便是交流樂藝,不知仙子可否彈奏一曲,我等也算不虛此行。”這並非阮丘澤一人所求,而是在場眾人的心聲。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仙子,我等從五湖四海趕來參加這平樂宴,都希望能聽到仙子的琴音,萬望仙子莫要拒絕。”
往年平樂宴也是這般,眾人相邀,雨薇柔不好拒絕,便演奏琴曲,最後出盡風頭,再這般下去,平樂宴便要成她一人的平樂宴了。今日又是如此,但雨薇柔如何能拒絕他們的盛情呢?
雨薇柔離座,面向眾人淺淺一笑:“既然大家盛情難卻,那薇柔便為大家彈奏一曲吧!”
她徐徐登上琴臺。陳留楓見雨薇柔手間空無一物,本想讓小廝為她取一張古琴,怎料雨薇柔竟謝絕了。旋即,雨薇柔輕輕擺動水袖,一張古琴便躺在琴臺之上,臺下有些閱歷的修士當即驚呼:“獨幽!那是神器獨幽!”
陳留楓定睛望著那張琴:“傳說中出於祁山眠谷的神器獨幽琴,沒想到竟在仙子手中,也難怪,除了仙子這般在樂律上天資卓絕之人,恐怕無人能奏響這獨幽琴。”
事實並非如此。昔年樂聖李伯仁也曾奏響獨幽琴,但不知因何緣故,李伯仁最終放棄了獨幽琴,轉而選擇了一張極其普通的琴,也許樂藝到達他那種境界,用什麼琴已是無所謂的,重要的彈琴的人。
那雙手終於伸出衣袖。指如凝玉,纖細而盈潤,星月流華撒在雨薇柔指間,鑲滿每一寸肌膚。他們從未見過那麼巧秀的一雙手,一雙哪怕只是輕輕觸控,便能撥動心絃的手。
撥絃,起調,奏一曲《水雲鄉》。
臺下霎時安靜。
泛音飄逸,如碧波盪漾,琴臺漸漸被煙霧繚繞。雨薇柔坐於琴臺,煙霧縈繞,似仙雲霞光,遠遠望著像是雲上神女。絃音一轉,曲調歡快,耳聞琴聲,眼前彷彿有一豆蔻少女,正與蝴蝶嬉鬧,醉倒花叢。幾折過後,已不聞歡愉之音,曲中愁思積蓄,悲從中來。歡顏轉瞬淚如雨。
諸般幻象不過是樂曲撥動了他們心裡的弦。
重昀只覺得曲子好聽,卻聽不出曲中的悲喜,或許他天生便是個不知悲喜之人。
末席之末,又是那張令重昀熟悉的面孔,望著琴臺上的雨薇柔,喃喃道:“你很像她,卻終究不是她。”
此時,重昀終於記起這張臉是何人。
幾年後,聽聞有人在楚水河畔見到樂聖李伯仁。他對著川流的楚水彈琴,琴音連綿兩岸千萬裡,聞者忽而大喜,忽而大悲,終止於無言,無喜亦無悲。自此,李伯仁便瘋魔了。
世上再無樂聖。
半闕《瀟湘曲》,一段荒唐言,成了他留給這世間最後的禮讚與神秘。
“星月已非昨夜星月,江河也不是昨日江河,花非花,我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