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聽在顧禾父母和雍王耳朵裡,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們都知道,顧禾活不過今年了,可是沒有誰敢把這種事說出來,因為顧禾的身份很關鍵也很微妙,一旦讓人曉得他與梵氏有關,朝堂上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幼帝還到時候真出了事兒,憑藉他那顆小腦袋和那雙小手,根本不可能把這場風波給平息下去。
顧禾母親盧氏紅著眼低下頭,哪個當孃的不盼兒子好,她當然希望顧禾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撇開這些束縛的貴重身份做個平凡人也好,可天不遂人意,哪怕她再去廟裡多燒幾柱香磕幾個頭,也只能是安慰到自己罷了,於顧禾並沒有分毫效用。
顧禾父親顧博文心底嘆了一聲,酸澀難言。
小皇帝依依不捨地道:“那朕讓人做好多好多的糖葫蘆,糖橘子,糖草莓,等小叔叔回來就可以吃了。”
顧禾移開眼,聲音艱澀,“好。”
散席後,顧禾父母特地將他單獨喚到一旁。
“禾兒。”盧氏拉著他的手,未語淚先流,這一聲,包含了太多悲痛和無奈。
這種明知兒子即將一去不復返死於海上,卻不得不親自送走他的無奈和不捨之痛,盧氏這輩子頭一次感受到,較剜心有過之而無不及。
“娘,孩兒不孝,給二老添憂了。”
顧禾後退兩步,撲通跪下,嘴唇微微顫抖著,“此次出海,乃是為皇室立功,若能一舉殲滅梵氏分支,便可名揚千古,孩兒死得其所。”
其實這些話,他不過是說來安慰盧氏罷了,什麼名揚千古,後世歌頌,他從來就沒在乎過。
他只在乎,終於能完成二十多年的任務,終於能為夏慕報仇了。
顧禾越是如此乖巧懂事,盧氏就越難受。
如若這是個不聽話每天讓他們夫妻頭疼的兒子,那麼這一刻,或許他們夫妻不會有這樣多的不捨,可顧禾自小就天資過人,穩重成熟,是雍王府的驕傲,也是先帝的驕傲。在雍王府,顧禾更是眾人的掌中寶,莫說打罵,就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
當年他愛上夏慕的事,二老也知道,只不過沒有阻止,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自家兒子如此優秀,將來必要有個能與之並肩的女子陪伴輔佐才是,太常寺卿家的小丫頭夏慕,是個難得的剔透妙人兒,自家兒子能看上她,二老是欣慰的,可誰也沒想到煙水島那邊不讓顧禾動情,他們下了必殺令要殺夏慕,顧禾當然不準,自己出手與煙水島的殺手們搏鬥,最後身中劇毒險些喪命,虧得及時去了忘憂谷,請宗政谷主解了一半毒才得以存活至今。
自那一年知道自家兒子活不過二十三歲開始,盧氏就更加把每一天都當成他的最後一天來疼他寵他。
然而再多的寵愛,也無法收回上天的絕情。
兒子最終還是要拋棄二老魂落碧海。
顧博文老眼內淚花閃爍,緩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禾兒,將來你若在天有靈,要每夜託夢給爹孃,讓爹孃曉得你過得好不好。”
“會的。”
顧禾微笑著站起身來,寬慰道:“爹,娘,你們放心,孩兒必不會辜負祖母期望,將梵氏分支一打盡,讓絕世神兵從此消失,若有來世,孩兒必定還投生到爹孃家,侍奉二老一輩子。”
盧氏放聲哭出來,心撕扯著痛,一把將顧禾抱進懷裡,“我的兒,為娘捨不得你走。”
顧禾靠在盧氏肩頭,“娘,孩兒不悔,只是遺憾無法繼續侍奉爹孃到老,往後往後你們往族親裡過繼一位吧,讓他替我孝敬二老,如此,孩兒在九泉之下方可安心。”
“禾兒。”顧博文抹了淚,“你哪天走?”
顧禾心中暗暗算了算,“孩兒時日不多了,大概這兩日就得點兵啟程。”
顧博文道:“那我們跟著你去攝政王府,這兩日有什麼想吃的,都讓你娘給你做,自四年前你入朝,年節也不回去,咱們一家還從未像這般團聚過。趁著最後的機會,我和你娘說什麼也要去你府上住兩日,便是你攆我們走,我們也要賴在你府上。”
顧禾忽然笑了,“爹,你這是說的哪裡話,二老願意去孩兒府上住,孩兒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攆你們走?”
“那就好。”顧博文面露欣喜,拽了拽盧氏,嗔道:“你別哭哭啼啼的,沒的把情緒感染給兒子。”
盧氏這才鬆開顧禾,掏出繡帕抹了抹淚,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
“既然博文他們都去得,那我這糟老頭子也順便跟著你們去攝政王府蹭幾頓飯。”
身後傳來雍王的聲音。
顧禾轉身,拱手一禮,“孫兒見過祖父。”
雍王將他托起來,“自家人,無需多禮,如若你沒意見,那我一會兒就跟著你們回府了。”
顧禾笑道:“祖父能去攝政王府,那是孫兒的榮幸,孫兒必掃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