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轉瞬而至,他牽著她的手,從鮮花著錦的紅毯上走過,沒有賓客的歡呼,沒有父母的見證,他們只有彼此,以天地為證。
這一夜,金陵綻開滿城火樹銀花,她穿著大紅嫁衣,同他依偎在城牆上,俯瞰著滿城短暫而絢爛的美麗。
“元修哥哥,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她靠在他懷裡,含笑望著遠處煙火,美目流轉。
薄卿歡收緊手臂,音色暗沉,“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阿黎在哪裡,我都一定會找到你,娶你為妻。”
“錯了。”她搖頭,“那個時候我和爹爹出去打獵,在山林遇見你,你受了重傷,見到我時,你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救你,我會後悔一輩子。”
說到這裡,她輕笑起來,“如今想來,我還真救對了人,自始至終,我都沒後悔過。”
薄卿歡輕輕閉了閉眼再睜開,眸中猩紅被煙火的燦爛迅速遮蔽了,只餘滿目晶瑩遲遲隱忍不落。
“元修哥哥,如果阿黎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你會想我嗎?”
“不會。”他頓了頓,“阿黎就在我心裡,永遠不會離開,我吃飯帶著你,睡覺帶著你,夢裡帶著你,不管去哪裡,都帶著你,你一直都在,所以我不用想,也不會想。”
“元修哥哥”
“嗯,我在。”
“元修哥哥”
“我在。”
“阿黎。”他俯首,輕輕吻著她的額頭。
“嗯?”她氣息越來越弱,唇畔卻依舊是幸福的笑。
“夫君為你畫眉,可好?”
“好。”
他手臂稍微鬆開,緩緩將她放平躺在他懷裡,然後自袖中拿出一早備好的眉筆,輕巧而細緻地落在她彎似新月的黛眉上。
樓姑娘感受著他嫻熟的動作,神情微愣,“你是怎麼會的呢?”
“今日之前,練了四年。”薄卿歡莞爾,手上動作不停。
樓姑娘唇角上揚,“元修哥哥,只能當一夜的新郎,你後不後悔?”
薄卿歡道:“每個男人大婚都只能當一夜新郎,第二日就成夫君了。阿黎,你要記得,往後喚我夫君。”
“嗯,夫君今生與君結連理,阿黎之大幸。”
她含笑凝望著他,水眸一點點闔上,微弱的聲音彷彿還在他耳畔,攀附在他肩上的纖細手臂已經慢慢垂落下去,身體殘留的餘溫在一點點消弭。
雪花紛揚而來,落在她逐漸冰冷的眉目間,覆蓋住他才為她畫好的眉。
眉筆無聲自他手中滑落到城牆下。
他緊緊抱著她,應道:“夫君在呢,一直在。”
“吾之所願,百年之後,黃土之下,兩棺相隔,一棺葬我,另一棺乃吾妻阿黎。”
“阿黎吾妻,你一定要等我。”
雪越下越大,薄卿歡抱著已經氣絕的樓姑娘,依舊看著那些短暫卻絢爛的煙火,為她講述這四年來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說到玩笑處時,城牆下回蕩的,只有他一人溢滿苦澀的輕笑聲及冷風的呼嘯聲。
與此同時,五軍都督府內已經撤了白日掛上的紅綢換成白綢,滿目縞素,靈堂內,空蕩蕩的棺木旁,言楚楚哭腫了眼,尹相思不停抹淚,所有錦衣衛列隊站在靈堂外,一個個神情肅穆,心情沉重。
薄卿歡抱著樓姑娘回來,徑直走進靈堂,再次吻了吻她的額頭,“阿黎,夫君帶你回家了。”
說罷,將她放至棺木內,直至棺蓋一點點闔上。
薄卿歡背過身,抬目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
今年的除夕夜,雪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