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布進的閣內,入目的便是俏麗在精閣正中間那名身材高挑神態雍容華貴的婦人。就看她身著曳地百褶素色長裙,腰間繫著花蕾飄風帶,更顯得其纖腰細細,胸豐臀隆。她長著一張瓜子臉,面板細白,猶如是塗上奶汁一般。額頭點著三瓣梅花痕,雙翦晶瑩透亮,配合她那清冷的氣質,整個人宛如一株素雅的水仙一般,不沾凡塵。她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可歲月在她的身上彷彿靜止了一般,不但沒有帶走她絕世的容顏,反而更是增加其成熟性感的儀態。
“河內章布見過石夫人。”章布心中暗讚道此女不愧是上洛最為知名的大美人,心中也不由生出對石重的嫉恨之意。
石重和章布在梓澤園入口的那些對話早被腿腳麻利的蒼頭傳話給了崔珠,作為頂級世家出身的她,心知自家遇到了自她嫁過來之後最大的麻煩,而且這個麻煩好像和自己關係密切。她沒有慌張,而是立刻吩咐各室之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屋內不得外出,若是碰到那些順手偷盜的軍士,便權當沒看見,任由對方拿走。園內侍女都一律將薄紗換掉,不準露出大片肌膚。就在她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章布便已經闖了進來。
“章都尉,”崔珠內心極為鄙視這個剛一上位便仗勢壓人的寒門子,她自幼接觸過那麼多人,可她從來沒這般對一個人是如此的厭惡。她雖然臉上沒顯露出厭惡神色,嘴上卻更是冰冷,“妾身可當不得你的大禮。這便進去細細搜尋吧。”
“夫人說笑了。”章布此時卻是和外面冰冷的面容截然相反,展顏笑道,“夫人如此高貴的身份,屋裡又怎麼會隱藏嫌犯呢。章某是受人之託,交給夫人一樣東西,還望夫人屏退左右。”
聽到章布這話,崔珠豔麗的臉龐頓時猶如蒙上一層冰霜一般,她強壓胸中怒火,淡淡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章都尉有什麼事情便當面說清。”
章布朝左右看了一下,他也意識到剛才那話的不妥,猶豫了一下,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自有崔珠身後的侍女上前接過,遞給了崔珠。
崔珠疑惑地看了章布一眼,然後開啟信封,取出裡面的紙張,待她看到最上面的一行字時,面色驟然一變。
這正是沈秀給她寫的一封信。
“珠兒:
一別經年,不知你還好嗎?
我不想叫你石夫人,在我的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神采飛揚的珠兒,都是那個想要破出家門走遍世界的珠兒。這些年來,每每到了深夜,夢牽魂繞的依然是你我在一起的那些歲月。你的音容笑貌,時間越久,竟越是清晰。
我承認,對於你當年離我而去,我憤怒過,我恨過,可那是當年我還年輕的時候。我不怪你當年離開我,我不怪你的父母,不怪你的家庭,我只恨自己當年沒有可以留下你的實力和地位,我只恨當年我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可如今不同了。珠兒,相信你也看到我這些天取得的成就,相信你也看到我終於得償所願。今生今世,我沈秀還有一個唯一的遺憾,那就是你,那就是不曾真正地擁有你。石重不過就是一個渾身散發著金錢臭味的商人,一個依仗父蔭的紈絝,文不成武不就,眼中只有財色二字。如此之人,又何德何能擁有猶如下凡仙子一般的你,又怎麼配得上生性高潔的你。
珠兒,是時候了。是時候離開那個大腹便便的銅臭之人,是時候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愈是失去過,便愈是能體會擁有的珍貴;愈是分離過,愈是能感受相聚的快樂。你我分開依舊太久太久,你我一別已經太長太長。我會比那時更加的珍稀你,我會比那時更加的懂你,我會比那時更加的愛你,我會給你比更好的生活,我會給你更高的地位。
你若是不捨梓澤園,那我便會將梓澤園搶過來再送給你。
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搭建一座高聳入雲的高樓來替你摘下。
回來吧,我的珠兒。回到我的身邊來,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太多的時間,我們要加倍珍惜日後的生活。
永遠愛你的琅琊沈秀”
崔珠靜靜地看完沈秀給她寫的這封信,美豔的面容之上沒有絲毫的動容。這個人她沒有忘記,作為她的初戀情人,她又怎麼可能忘記。
當去年她聽說晉陽王家大小姐王天芸離家出走進入鴻都學院這件事之後,她是莞爾一笑。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誰年輕時不離經叛道過幾次?論起這個離家出走,崔珠可是比王天芸要瘋狂多了。她想去她崔家影響不到的地方。她從冀州博陵一路南下,她想去看大江,她想去過梅嶺,她想獨自一人去看看天涯海角。她壓抑的太久,她想如鳥兒一般自由飛翔。
沈秀便是她在經過琅琊的路上遇到的。碰見的那天,她騎著那匹桃花馬,他騎著一匹普通的雜色馬。她一身大紅勁裝,猶如盛開的牡丹一般。他一身白衣,更顯卓爾不群。
年輕時的沈秀不但長得丰神俊朗猶如玉樹臨風一般,而且又博學多才談吐不凡,如此優秀的年輕人,很輕易地便擄獲了離家出走正處於叛逆期少女的芳心。兩人在一起處理完沈秀的公幹之後,便結伴而行遊山玩水。
只是崔家的人面著實太廣,沒幾日功夫,他倆在一起的訊息便被崔珠的父母獲知。以沈秀的出身,崔珠的父母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意自己的寶貝女兒一輩子要跟這麼一個人。於是乎,崔家的壓力便接踵而至。沈秀和崔珠兩人自然不會就此認命,他們結伴往南而走,終於在大江之畔,建康城中,崔珠還是被親自趕來的父親攔了下來帶回博陵。
沈秀不願認命,又一人辛辛苦苦追到博陵,在崔家門外不吃不喝站立了三天三夜。最終崔珠出來送了他那口寶劍,這便是兩人所見的最後一面。
這些年,她偶爾也會想起那年那些日子和沈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她年少輕狂時的美麗邂逅。人生便如一次長長的旅途,沈秀便是她旅途之中那曾經絢麗的風景。
但,也僅僅是絢麗的風景。
那一站已經過了,那片風景已經過了。
過了,便是過了。
她早已找到了自己最適合停靠的港灣。這個港灣很寬很闊,這個港灣足夠安全和堅固,她很喜歡她現在的生活,她很享受她現在的人生。
她的家庭和她的地位,讓她接觸過太多太多的男女情事。她又本身是個極為聰明能幹的女人,她非常理解沈秀的心情。
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沈秀他愛的不是自己,他愛的僅僅是他想象中的那個“崔珠”罷了。那封書信,它感動的是他沈秀自己而已。
崔珠想到這裡,如玉一般的素手將那封信再度疊好放回信封之中,讓侍女交還給章布。
“回去告訴你家大人,就說現在這裡只有石夫人,早已沒有什麼珠兒。若他還念在當年相識之情,就請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石家人的生活。石崔氏感激不盡。來人,給這位章都尉上茶。”